這個時候,承歡早已濕了重重羅衣。
右肩上的傷口又一次綻裂開來,點點血漬早已經浸濕了皓白如雪的衣袂,印出朵朵鮮紅的奇異花卉來。
“娘親,你的肩……”這時天隽也覺察到了承歡的不對勁,兀自看着承歡的右肩驚叫到。
幸得承歡卻已經一個掠身進了營房中,将天隽的驚呼聲關在了屋室内。
“你的迷藥大抵還要半個時辰才能完全消解,先好好睡一覺吧。”承歡面容上卻絲毫沒有顯露出異樣來,隔着面紗依舊恬靜微笑着柔聲說道。
“可是,娘親……”天隽卻并不放心,躺在床上一雙黑眸卻還是擔憂的看着承歡的右肩。
那裏,朵朵的鮮紅花卉正在生長着、擴大着。
承歡的面色愈發的蒼白起來,然而眉眼間卻依舊持有着那種令人心神安定的力量。
“沒事的,隻是一點小傷,等你一覺醒來就都好了。”承歡卻隻是倚坐到了床榻邊,輕拍着天隽的後背柔聲說道。
她的一句話語中似是蘊含着魔力一般,不消片刻天隽就跌進了沉沉的夢境中去。
稚嫩的臉龐上神色安詳,似是正在做着一個甯靜的美夢。
這個時候,承歡才輕輕解開了皓白如雪的衣袂,一層層取下被鮮血浸濕了的布縷,審視着右肩的傷勢。
死灰色澤的腐肉已經被削去,那裏依稀隻剩下了森白糅合着鮮紅的骨肉。
一層層冷汗又覆上了承歡的周身,這個時候,她被白紗掩住的面容才露出了一絲苦痛的表情來。
肩頭的傷勢一次次反複,那種噬骨一般的疼痛,若非切身感受,常人很難想象得到需要付諸何其巨大的忍耐力。
“你總是這樣逞強。”這個時候,歐陽孤容無限憐惜的聲音突地響徹起來。
一個掠身間,歐陽孤容就來到了承歡面前,骨節分明的大手輕覆上承歡的眉間,輕柔撫平那裏的蹙紋。
承歡卻微怔起來,她一向自恃自己過人的聽力。
而今歐陽孤容在一旁靜看了好一陣,她卻并未覺察到。
“爲什麽不肯說一聲呢。”又是一句憐惜的惋歎出口,歐陽孤容的大手已經變轉了方向,接過承歡左手的白布。
熟稔的将白布重重裹上承歡的右肩,歐陽孤容的一雙銳利黑眸底下,隐隐浮動着冷如玄冰的寒光。
十年前是讓承歡墜落斷崖。
沒想到過了十年之久,那個暗藏于衆人背後的老太監卻還是不願放過他們這一對苦命鴛鴦。
十年後承歡再次出現,卻沒過多久就已經遍體鱗傷。
還有青龍和白虎,還有那幾千的鐵騎軍。
這一筆筆一記記的帳,歐陽孤容遲早要同那個老太監讨回來。
“主帥,幾位主将已經在營房外等候。”這時候,一個清亮的男聲在屋外響起。
“請他們在外屋稍等片刻。”歐陽孤容沉聲吩咐道。
承歡這才伸出手阻住了歐陽孤容手中的動作,一雙潑墨瞳仁中又充盈了甯靜祥和的力量。
“你快去吧,軍情吃緊,耽誤不得。”承歡柔聲說道。
說話間,已然低眉斂首,伸出左手取過了歐陽孤容手中的重重白布。
經曆前夜的一場大戰,無論是己方還是敵軍,都受到了不小的折損。
在這樣的情勢下,對方反撲的幾率也是極大的。
現下歐陽孤容所代表的,是整個北疆的戰局。
但凡任何一點的異動,都極有可能幹擾到這一場關乎雲天國内安定的戰争。
歐陽孤容這才微微點了點頭,收起了眉宇間的溫柔憐愛,冷峻倨傲的往外屋踱步而去。
“主帥,對方尚還在軍營外二十裏處紮營駐寨,大抵不日還會有一場反攻。”這時,一個将士禀報的消息流竄進了承歡耳中。
承歡裹着白布的一隻玉手,聽到這裏也不自禁的微顫了一下。
雖然早已料想到這将是一場惡戰,但是對方這樣迅疾的來勢,顯然還是出乎了承歡的預料。
都已經紮營駐寨下來,看來對方也是做好了拿下這座邊關的準備。
現下軍營中的鐵騎軍也隻剩下了一半的兵力,其餘的兵士在這十年的倦怠下來,早已不複昔年的飒爽英姿。
雖然有鐵騎軍支撐,不至于令雙方的力量懸殊至不可拉近的距離。
但是如若持久的交戰下去的話,隻怕州泰關早晚會危如累卵。
“軍中除了鐵騎軍還剩多少兵力?”隻聽歐陽孤容沉聲問道。
“不算鐵騎軍,剩下的步兵和騎兵,還有三萬可用兵力。”其中一個男子恭敬的回道。
“傳令下去,讓大家好好休整,午後在點兵場上集合。”片刻後,歐陽孤容就接着沉聲吩咐道。
此令一出,自然是滿座嘩然。
承歡已經止住了手上的動作,轉而靜坐到床榻上輕拍起天隽,讓小小孩童睡得更舒适一些。
對于歐陽孤容這個突然的決策,承歡心中卻已經有了幾分了然。
如今這樣的情勢下,如果和敵軍長久對抗的話,是必然行不通的。
先且不論鐵騎軍是否能夠恢複得起來,軍中的兵力早已大不如前,若是打持久戰的話,最終隻能是換得一個軍心潰散的下場。
現今要想取勝,想來歐陽孤容也是想考智取了。
大抵今夜的這一場戰役,才隐隐有着背水一戰的架勢。
“主帥,末将認爲……”另一個男子開了口,似乎想勸說什麽。
承歡卻聽得那熟稔的廣袖一揮的聲音,歐陽孤容沉穩孤傲的聲音随之響起,“本王自由對策,去傳令吧。”
随後,承歡就隻聽到一陣衣物窸窣聲和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歐陽孤容曾經馳騁沙場數年之久,行兵點将之事對他來說已然成爲生活中的一部分。
故而就算是現下突發奇招,鎮守州泰關的主将們也不敢有何異議。
因爲歐陽孤容在北疆的戰局中,就相當于一個不敗的神話。
衆人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耳畔,承歡這才起身出了外屋。
人前孤傲而冷漠的歐陽孤容,此時卻正臨窗而立,背影微微顯露出一種蕭索的姿态來。
蓮步輕移至歐陽孤容身旁,順着他的視線看出去,外面正是一片蒼茫皚白的世界。
雖然已經是開春,而北疆的氣候卻正好到了一年中最冷的節令。
風雪已經停止,但是被層層冰雪覆蓋住的山巒,早已不複青翠蒼郁的色澤。
“可是打算背水一戰?”靜靜凝神看了一會,承歡這才打破了一室的沉寂,輕聲問道。
“春日冷寒,無論哪一方都支撐不了多久。”歐陽孤容卻隻是淡然回道。
承歡暖笑起來,聽得歐陽孤容這樣的回應,她知道歐陽孤容心中定然是有了必勝的把握了。
“北疆不比南方,冰雪連天,你這樣不愛惜自己。”歐陽孤容這才看到承歡依舊隻是穿着一件薄衫,不禁皺起了英挺的眉柔聲說道。
說話間,也一并解下了自己身上厚重的獸皮長氅,将嬌小的承歡整個人包裹起來。
不論眼前要面對的戰局如何殘酷,但是面對承歡的時候,歐陽孤容卻隻是那個一心愛護着她的男子。
對于自己決心要守護住的東西,無論如何也不允許其再受到一丁點的苦楚。
“夜間我會親自出戰,手擒敵軍将領,你帶着天隽在此守候我凱旋的消息。”片刻後,似是不放心一般,歐陽孤容又接着囑托道。
看着歐陽孤容眉宇間的沉着,承歡也順從的點了點頭。
夜間就因爲他們的疏忽,緻使天隽和谷南獨自面對那樣危及的情勢。
更何況現今承歡右肩的傷勢還是一個禍患,留守軍營中,才不緻使歐陽孤容分了心神亂了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