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疑的擡頭望去,果然就在前方不遠處,赫然立着一個青衣素衫的儒雅俊朗男子。
這個人,正是那個醉卧一樹樹桃花之下,灑脫吟唱着《桃花庵歌》的蘇慕亦。
曾經将歐陽孤容視作死敵的男子,卻又傾盡心力護衛承歡周全的男子。
“慕亦,你怎麽會來這裏?”承歡驚詫的反問道。
蘇慕亦和歐陽孤容那種水火不相容的關系,承歡如何不知。
今日幸得她先歐陽孤容一步出來,否則隻怕這上下看到的,定然是一副兩個男子劍拔弩張的模樣。
“回來了也不懂得知會我一聲。”蘇慕亦卻隻是從容淺笑着回道。
說話間,蘇慕亦已然從容的走到了承歡面前,一雙醉人桃花眼滿含笑意的凝視着承歡。
而趁着哥哥空擋,承歡卻已經吩咐了身旁的兩個稚童,折身往她住的木屋而去。
歐陽孤容大抵還沒有出門,承歡也隻能先叫兩個孩子托住他了。
“稍大一點的就是天隽吧?”蘇慕亦也轉而凝視着兩個稚童奔遠的背影,輕聲問道。
這個時候,承歡才聽得蘇慕亦呼吸吐納間那股十足的中氣。
承歡明顯記得,在自己墜崖之前,蘇慕亦的最後一次拜訪。
那一次蘇慕亦的呼吸吐納顯然中氣不足,因爲體内靈修已經全失。
而這一次,蘇慕亦體内的靈修,似乎又變得更爲渾厚強勁起來。
“是的,小一點的是谷南,華樂郡主的兒子。”微微頓了一頓,承歡才柔聲回道。
聽到這裏,蘇慕亦的一雙桃花眼也不禁微微一閃。
雖然遠居極北昆侖山脈中,但是有關承歡的一點一滴,蘇慕亦卻還是時時關注着的。
華樂郡主口中的意外墜崖,其真相自然不言而喻。
“南兒極之乖巧,喜好閱書,倒是泛着一身的文人書卷氣呢。”承歡似是未曾覺察到蘇慕亦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冷光,繼續說道。
生者已逝,承歡不願上一輩人之間的恩恩怨怨,加諸到幼小的孩童身上去。
無論華樂郡主曾經對她做過什麽,那些都已經是過去了。
既然已經決心要親手帶大谷南,承歡不願谷南自小就背上沉重的枷鎖。
“我爲你帶了極寒之地的冰雪蓮來,當做是你大婚的賀禮吧。”知道承歡有心維護谷南,蘇慕亦徑自轉了話頭接着說道。
“冰雪蓮……愈合一切傷口的陰寒雪蓮?”從自己早年看過的書籍中回憶,承歡這才和蘇慕亦口中所謂的賀禮對上号。
這個時候,承歡的一隻玉手,又不自禁的透過面紗,撫摸起左頰那一道已經微微結痂的粉嫩傷痕。
衆人似乎已經對這一道傷痕視若無睹,自己又何苦一直苦心糾纏下去。
“怎麽會想到送上這樣的賀禮呢?”半響後,承歡才回過神來,恢複了先前的恬靜微笑反問道。
“天照試煉中,你的後背不是被雲軒連連重創了麽?”蘇慕亦卻含笑回道。
頓了一頓,蘇慕亦又接着說道:“十年前我本來已經差人将冰雪蓮快馬加鞭送往京城,沒想到卻已經傳回了你墜崖的噩耗。”
“那些都已經過去,我的傷也已經沒事了。”承歡淡笑着回道。
這一切,對他們來說都已經過去了十年,而對承歡來說卻隻是十天半個月的光景罷了。
故而其中付諸的情深意長,承歡很難切身體會得到。
但是看着眼前的男子眼角微微添多了幾道的刻痕,承歡心中卻也是升起了無盡慨歎。
“你能夠安然無恙的回來,我也就安心了。”蘇慕亦依舊儒雅的說着。
一雙颀長的指尖,卻伸了出來拉住承歡的玉手,将掌心的冰雪蓮放了上去。
爲了不觸碰到承歡此時心中的傷痛,蘇慕亦才故意說是用以治療十年前的傷痕。
眼下承歡左頰的那一道粉嫩傷口,想必才是承歡心中的一個魔魇。
“你怎麽來了?”承歡正出神看着掌心那一朵皓白如雪的冰雪蓮間,一個冷峻的男聲赫然自她身後響起。
那個冷峻孤傲而含有絕對占有意味的男聲,承歡不用回身也已經知道來者何人。
“容,慕亦送了大婚賀禮過來。”捧着掌心的冰雪蓮,承歡回頭柔聲說道。
承歡話音未落,歐陽孤容的一隻大手已經攬上了她的纖腰,狹長的黑眸中隐隐有冷峻如玄冰的光華浮起。
“歐陽孤容,許久不見了。”蘇慕亦依舊是十餘年前那副桃花樹下的模樣,好整以暇卻隐隐帶有挑釁的說道。
“的确是許久了,沒想到你的功法修爲也精進了不少。”歐陽孤容輕攬着承歡,話語中的溫度又降了幾分。
先前顧忌蘇慕亦,是因爲他七皇子的身份。
作爲皇族中另一位擁有着強勁實力的皇子,歐陽孤容自然不會小觑。
而今歐陽孤容擯棄了皇族中的種種,顧忌的确是蘇慕亦那一雙桃花眼中對承歡的含情脈脈。
“這還多虧你将我軟禁在昆侖山中。”蘇慕亦也不卑不亢的回道。
歐陽孤容的黑眸中愈發冷峻起來,十年前顧及兄弟情分,歐陽孤容最終留下了蘇慕亦的一條性命。
隻盼他能夠洗心革面,從今以後一心向善。
沒想到十年後再見,蘇慕亦同樣是這樣一副驕縱恣意的姿态。
“你們二人,一見面就是劍拔弩張的氛圍,可否消停一會?”這個時候,承歡才略帶不滿的打岔道。
十年前因着皇位的緣故,他們二人針鋒相對。
十年後二人都已經決心要遠離那座皇城,還一直針鋒相對,承歡隻覺再也看不下去了,這才出言幹涉。
“慕亦,你欠我的一探桃花佳釀,已經十數年了。”承歡收起掌心的冰雪蓮,拉住歐陽孤容的一隻大手,卻轉而對着蘇慕亦嬌俏說道。
“十年未見,還記挂着你的桃花釀。昨日出門匆忙,未曾帶出,下次你來昆侖山中,足夠你喝上個三天三夜。”蘇慕亦也是含笑回道。
雖然心中對承歡的愛戀沒有分毫減少,但是眼見着承歡如此幸福的姿态,蘇慕亦心中也已經足夠。
能夠看着自己所愛的人得到幸福,已經是另一種恣意的幸福了。
“歐陽孤容,不許再叫承歡孤身犯險了,若是再有下次,我一定将她從你身邊帶走。”還是含笑看着承歡的模樣,蘇慕亦的言辭卻陡然一轉,對着歐陽孤容冷冷下了一副挑戰貼。
承歡也不禁嬌俏大笑起來,沒想到時隔十年之久,蘇慕亦還是這樣肆意妄爲。
看來不僅歐陽孤容身邊有着無數的蝴蝶在觊觎,她風承歡身邊也并非沒有綠葉在襯托。
“不需要你的指點!”歐陽孤容也毫不客氣的冷聲回道。
“承歡,再會。”蘇慕亦卻全然沒将歐陽孤容放在眼中,複又轉頭看着承歡柔聲說道。
承歡嬌笑凝視着對面的蘇慕亦,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隻怕這一句“再會”,真正再會之時,又是一番歲月的重重輪轉之後了。
見承歡這副模樣,蘇慕亦也放下心來。
一道青光拂過,蘇慕亦就消失在了承歡和歐陽孤容眼前。
承歡心中卻還猶自在慨歎,歲月當真如此無情。
就算是儒雅俊逸的蘇慕亦,在十年時光的打磨中,也顯露出了道道滄桑的歲月刻痕來。
雖然人前的他依舊是一副淡然如風的儒雅姿态,但是承歡顯然看得到,蘇慕亦那雙桃花眼的眼底,深深隐藏着的滄桑。
連恣意灑脫的蘇慕亦都尚且如此,隻怕承歡身畔那個緊緊攬住她的男子,眼底的滄桑大抵還更濃一些吧。
在無情的時光中,衆人都這樣沉穩厚重的老去,也不是他們是否真的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