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道袍很大，遮住他骨瘦嶙峋的身子顯得很滑稽。一頭黑色長發被一柄褐色如蛇般的木杈随意穿插而過，似乎微風一吹就要松散。
幹癟的雙掌握着一柄掃帚，站在風中搖搖欲墜。
老者的右眼黑而明亮，如暗夜中的星辰非常惹眼，但是左眼卻布滿白芒，一動不動。
“竟然是瞎子。”甯無痕瞧出端倪，這是一位左眼目盲的瞎子。
目盲老者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唯有右眼閃着精光盯住甯無痕，但就是如此讓甯無痕有一股心悸感。
那種感覺就想站在一片風平浪靜的海洋中央，随時都要被下一刻出現的狂風駭浪打翻在地的可能。
“可否讓我進宗？”甯無痕抱拳還以一禮，躬身道，“晚輩确有要事，此次并無冒犯之意，望前輩借道讓行。”
甯無痕三個月前就在道宗腳下等待機會，如今好不容易走到這裏，就絕對不會因爲對方一句‘請回’而打道回府。
而且耽擱三個月時間，甯無痕不知道沐青陽到底還在不在道宗。
但北帝城一戰，這裏是他們最後的落腳點，道宗等于是甯無痕找尋沐青陽最後的希望。
無論結局如何，甯無痕一定要問清楚。
興許是道宗曹敬軒對他父親等人多有招撫，讓甯無痕對這一整座人間聖地始終抱有敬重之情。
所以他現在表現的畢恭畢敬完全是出于尊重，而不是他怕了。
“可曾受到邀請。”目盲老者盯着甯無痕出聲道。
若是沒有道宗的邀請，外人不可進宗，這是鐵律，任何人都不能破。
甯無痕搖搖頭，以動作代表回複。
他今日是闖進來的，确實不曾受到邀請。
“按照道宗的規矩，外人沒有受到邀請不得進宗。”目盲老人面色如終年不化的大雪，紋絲不動，“請回吧。”
然後他揚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言外之意是要甯無痕自行下山。
“難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嗎？”
甯無痕希望事情有回旋的餘地，堅持道。
目盲老者搖搖頭，依舊拒絕。
道宗内衆多弟子靜靜的看着門外的動作，雖然他們不知道甯無痕跟老者再談論着什麽，但基本上确定甯無痕被攔在了門外。
至于南朝風和徐子媚是道宗的弟子，已經先一步進宗，目盲老者并未阻攔，放其通過。
“瞎老道幾十年都是負責打掃門外的衛生，怎麽今日做起了攔人的事情？”
“看瞎老道今日的樣子似乎不對勁啊。”
瞎老道畢竟在道宗呆了幾十年，而宗中弟子幾乎不知曉他的來曆，隻是平日裏稱呼他爲瞎老道，并沒有多加關注。
此話一出諸人好奇的盯向仞天涯，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仞天涯眸光淡然，輕笑道，“他才是我道宗最強的大陣，用以抵禦擅闖宗門的外敵。因爲你們從未看過有人闖宗門，所以并不清楚他的作用。”
“我道宗卧虎藏龍之輩諸多，又豈會平白無故的收攏一位普通的掃地老道？”
諸人點點頭，感覺此話有理，旋即長舒一口氣，頓感放心。
既然瞎老道才是道宗最強的防禦網，那麽甯無痕必然進不了道宗。
宗門外，甯無痕還在跟瞎老道協商，希望對方能通融，讓他進宗。
但是瞎老道的态度非常堅決，擋在甯無痕的面前紋絲不動。
“難道就一點機會都不給？”甯無痕做最後一次的協商，他沉聲道。
瞎老道面無表情，搖搖頭。
“哎。”甯無痕長歎一口氣，捏捏手指頭，然後擡起長袍子沖着瞎老道深深的彎躬以表示敬意，“前輩，請受晚輩一拜，若是無痕有冒犯之處，請諒解。”
瞎老道嘴角挂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旋即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禮畢後，甯無痕轉身走下台階。
“他走了？”
“應該是知道進不來，所有自動放棄了，都說了我道宗絕非凡塵俗土，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的，縱使他是甯無痕又如何？”
宗中弟子見甯無痕轉身離開，皆露出了放松之色，但又不知何故心中湧起了一股重重的失落感。
仞天涯和索笑塵相識一笑，前者出聲道，“先禮後兵，不失沉穩。”
索笑塵點點頭，表示認同。
他們二人是最先猜出甯無痕做出這番動作的真實意思。
甯無痕在山下一等就是三個月，如今終于登山，那就不會就此放棄。甯無痕沖着瞎老道鞠躬，鞠的不僅是他也包含整個道宗。
“咚咚咚！”
甯無痕走下十步台階，忽然停止身形，而後出聲道，“前輩，得罪了。”
“唰！”
一道金光渲染長空，甯無痕起手大淩空斬，橫殺向瞎老道。
金光炫目，萦繞整個道宗，此一刻所有人驚訝。
“甯無痕竟然出手了。”
“看來他真的要強攻道宗，甯無痕并不準備無功而返，黯然下山。”
一群人先是震驚，然後集體興奮起來，竟然意外的發現自己其實很想看甯無痕動手。
不過現場也有人看的比較長遠，“他先是鞠躬，然而退十步，做足了禮儀才出的手。看來甯無痕并不像外界傳言那般目中無人，他眼中還是有道宗的。”
“如此一來，甯無痕出手也是迫于無奈，并不存在刻意侵犯我道宗的威嚴。”
“甯無痕也算知曉輕重，明白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我現在倒是很欽佩他了，這性格我喜歡。”
宗中不少弟子點頭認可甯無痕的作爲，“非常期待這一戰啊。”
“宗門沉寂這麽久，諸同門都在苦修，今日就借此戰開開眼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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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紅色大門外，是道宗廣闊的台階。
此刻因爲大戰掀起，各路枯葉飛卷，讓這裏裹上一層蒼涼肅殺之意。
“哧！”
瞎老道卻見甯無痕出手，依舊紋絲不動，他擡手一揮，滿天枯葉席卷形成一道屏障格擋下金色大掌。
“轟！”
絢麗長芒寸寸斷裂，擴散四方。
“唰！”
一片枯葉飛射，襲殺向甯無痕。
甯無痕起手一震，蕩出一縷殺光，将此葉斬碎，而後他上前一步再度出手。
其實甯無痕在初次見到這位瞎老道的時候就猜到對方實力不弱，而且他根本就沒有勝算的機會。
甯無痕征戰厮殺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跟老輩人物過手，并且來自道宗。
“轟轟轟！”
甯無痕金色大掌遮天蔽日，橫壓而下，将這方空間以及瞎老道整個的淹沒。
金色光芒豔豔閃爍，發出威猛的氣息，壓迫的天地都在顫鳴。
“後生，你不是我的對手。”
瞎老道終于露出一絲微笑，然後彈指崩碎金色大幕，探出一隻大掌輕撫甯無痕胸口，而後将他逼下十層台階，距離道宗又遠了數步。
甯無痕瞳孔猛縮，站在原地沉默的盯着瞎老道。
瞎老道實在是太強，彈指間崩滅他的攻擊，根本不費半點力氣。
“呼。”
沉默些許，甯無痕長舒一口氣，繼續登階。
瞎老道笑吟吟道，“你還要上？”
“上！”甯無痕沉聲給出一字。
“難道就不怕死嗎？”
“怕。”甯無痕點點頭，而後堅硬道，“但我甯願站着死，也不願退着生。”
“我既然決定進宗，無論誰出面阻擋，無痕也不會退縮半步，除非你将我斬殺在此地。”
“心性不錯，明知必死而爲之。”瞎老道點點頭，稱贊道，“膽魄也堅韌，不失爲一根好苗子。”
“铛！”
甯無痕擡手打出星辰石碑蕩出一縷殺光，昂首前進。
瞎老道沖着甯無痕點點頭，然後丢掉手中的掃帚，緩緩跨前一步。
僅此一步地動山搖，星辰幻滅。
然後瞎老道彈指一崩，如一道沉墜的星河拉出萬丈輝芒鋪落天地。
神光豔豔，道音轟鳴。
此一刻的瞎老道龍精虎猛，如一尊老王者出世，橫亘在蒼穹下。令道宗所有人都變色。
“沒想到瞎老道這麽強，他隻是一個掃地的而已。”
雖說經由仞天涯點化，諸人都有心理準備，但見到瞎老道真正出手，這才驚覺這位平日裏最不起眼的老人竟有這麽強。
“道宗果然不簡單。”甯無痕沉聲一句，頭頂星辰石碑，步步迫近。
天地間有道音轟鳴，恍若晨鍾暮鼓，刺人心神。
漸而光芒萬萬丈，星輝一層一層旋繞在綠浪蟄伏的山巒，充滿聖潔。
“山上打起來了。”
“沒想到甯無痕真的敢攻山。”
比之山上，山下人也是驚聲四起，遙望天空輝芒密布，深感震驚。
“轟！”
甯無痕承受不住如億萬鈞大山般的壓迫，轟的一聲跪下，将整個台階跪裂。
瞎老道實在是太強了，甯無痕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你确定還要上？”瞎老道并未出殺手，目的隻想讓甯無痕知難而退。
“上！”
甯無痕沉聲一句，迎難而進。
刹那間，天地失聲，縱使道宗弟子也爲之動容，遙望甯無痕，心中滋味難明。
“明知不可爲而爲之，他真的不怕死嗎？”
“看看吧，也許會出現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