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半年前在城門口飛揚跋扈,一刀殺害他姐姐的仇敵,終究還是難逃一死,不但被甯無痕斬殺,還将首級帶回了西桑城。
一切的一切,這個少年都在兌現着自己的諾言。
西桑城下萬人空寂,不少人神色鄭重,仰望那一頭白衣少年提頭來見,心有戚戚。
“沒想到,他出去才這麽短的時間,就将仇家的首級送到了西桑,太快了吧。”
“漬漬,甯無痕這段時日隻怕又成長了不少,如此雷厲風行的作風實在是驚人。”
“金槍王的兒子又豈是凡俗之輩,刀斬仇敵,提頭來見,佩服佩服。”
午後斜陽,城中寂靜。
甯無痕提着柳雲的首級自城門而進,朝着甯家走去。
沿途有明白人贈上好酒數壇,交由第七瑾兒,言道,爲其上墳所用。
甯無痕于三千裏外格殺柳雲,再連夜跋涉送回西桑,目的很明确,他是來給曾經豔絕整個西桑的甯無雙上墳。
當日甯無雙身死都城下,最痛的隻怕隻有甯無痕了。
今朝千裏送首級,少年血性猶不減往昔,令都城人不得不長歎,這才是少年豪傑,說到做到。
空中青鳥盤旋,一聲輕鳴将衆人拉回現實,許多人深深的望了一眼甯無痕消失的地方,便沒有了下文。
青魚和蘇河面面相觑,沒有說話,隻是在等甯無痕下山歸來,再做言談。
甯家後山,已經數月沒有人出現了。
這裏曾經是甯無痕打發無聊時光的地方,十幾年來除去多了的一座青墳,什麽都沒有變。
自甯無痕離開西桑後,這座山越來越空寂,鮮少有人問津,但現下卻多了數壇子酒,顯然在他來之前有人曾上過山。
甯無痕愣了半晌,歎了口氣,低聲道,“你都離開了,孩兒這一趟回來,隻怕也是最後一次了。”
甯無痕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甯川,世人眼中的第六人,金槍王。
甯川于數日前帶着起蒼黃離開西桑城,正式複出。
甯無痕蹲下身子細心的拔着青墳邊的雜草,沉默不言,至于柳雲的首級被擺放在墓碑正中央。
第七瑾兒站在身後一丈外,亦是沒有說話,靜靜的看着甯無痕動作。
“姐,無痕隻怕是最後一次看你了,今天我帶來柳雲的首級,也算是爲你徹底洗除冤屈。”甯無痕舉起酒,繞着墓碑緩緩倒下,“來生,你我再做姐弟。”
“此生,無痕背負太多的仇恨,這一走,不會再回西桑了,莫怪!”甯無痕朝着青墳拜三拜,鄭重道。
第七瑾兒瞪大眼睛,後退了幾步,不明白甯無痕這話的意思,她疑惑的看了甯無痕一眼,眸光閃爍,很是不解。
甯無痕笑了笑,依着墓碑沉默片刻,輕聲道,“瑾兒,我已經辜負了姐姐,以後隻怕還要辜負你。”
甯無痕似乎有很多話與她說。
第七瑾兒搖搖頭,咬緊下唇,眸中有淚光閃爍。
“我姓甯。”甯無痕指指墓碑上‘甯無雙’的甯字,“我爹是玉面金槍甯三郎,在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離開西桑了。”
“我要動的根本就不是東皇柳家,說到底這隻是一個意外,其實我真正要殺的是那北帝城的城主,石之謙。”
甯無痕咬緊下,沉聲道,“因爲是他讓我成爲孤兒的。”
最後他搖手一指,指向北方,“我娘就倒在了北帝城城頭。”
甯無痕與第七瑾兒認識已經很久,雖從未點明,但二者心中都很清楚。所以甯無痕借着今天的時機,将埋藏在心中的秘密告訴她。
以希望第七瑾兒明白那些仇恨意味着什麽。
說到底還是甯無痕太重情重義,他不想在日後辜負第七瑾兒,所以要将一些事情告訴她,以讓對方早做打算。
第七瑾兒身在世家,自小閱曆寬泛,對這片天宇的數位風雲人物自小熟知,對那風雲十席上的人物更是了解透徹,雖然她從未見過。
她知道玉面金槍甯三郎是天下第六的終極高手。
她也知道北帝城城主,号稱一代劍魔的石之謙,是排在甯川之前,名列第三的巅峰高手。
她更知道,北帝城多年前那一戰被後人稱之爲神戰,因爲光那一次天下十大高手就湊齊了三個。
那一戰助石之謙平步青雲,成爲一個時代最閃耀的人物。
那一戰也讓青花女倒在城上,讓金槍王消失,讓眼前的甯無痕成爲孤兒。
前人的恩怨,終究要後人去了結,這是甯無痕一生都改變不了的宿命。
甯無痕要殺劍魔石之謙,爲娘親報仇。
“嘶嘶。”
第七瑾兒重重的吸了一口涼氣,她記得第七柔山曾說過,甯無痕的來曆很神秘,應該不是一般世家可以培養出來的。
但是她無論如何也猜不到,甯無痕的來頭會這麽大,竟然是甯川的後人。
換言之,甯無痕自出生就跟劍魔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此生勢不兩立。
他年,甯無痕肯定要找劍魔決戰的。
“無痕哥哥的仇敵,竟然是名列第三的劍魔。”第七瑾兒在心裏默念,這個仇敵太難對付了,一般人窮極一生都怕難以完成。
甯無痕既然道出了這番秘辛,等若是做好了來年以性命拼死石之謙的準備,也難怪他會說,隻怕也要辜負你了。
“無痕哥哥。”第七瑾兒眼中泛着淚花,她上前幾步抓中甯無痕的手,柔聲安慰道,“你一定能赢的。”
“瑾兒等你赢下那人,再帶我離開。”
“呼。”甯無痕長舒一口氣,将第七瑾兒摟在懷中,嗅着熟悉的發香。
黃昏時分,甯無痕離開後山,不過在離開的時候他将昔年埋在這裏的十二壇美酒悉數挖出,最後留下兩壇,餘下帶走。
下山後,甯無痕在家族小坐一會,随便交代了數句,而後便出門而去。
青魚在甯無痕進山後就一直在等待,等甯無痕将事情辦妥。
但甯無痕似乎沒有逗留的意思,沒有去曾經令他一戰聲名鵲起的鬥籠場,而是在二人的陪伴下朝着城門外趕去。
“真的不留一段時日,畢竟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青魚還在挽留,希望甯無痕多呆些時日。
甯無痕搖搖頭,婉言拒絕。
第七瑾兒始終在其身側,未曾發言,安安靜靜的,很讨人喜,就連青魚這般女子也忍不住贊歎一句,好可人的女子。
無人知曉第七瑾兒跟甯無痕的關系,但他将瑾兒帶在身側,其中意味自然不言而喻。
走走停停,終究要離開。
西桑城外,黃沙起卷,并沒有因爲甯無痕的出現而停止終年不變的蒼涼風景,依舊狂風呼嘯,落日沉浮。
“你父親就是在這裏,一殺九,一手起蒼黃串殺九人。”青魚眯着眼望着黃沙起伏的城外,回憶當時的畫面,仍舊忍不住心中的激動之情。
“那是柳家的人。”甯無痕平靜道,“不過父親一槍滅了九個,看來他的實力還很強。可惜,我沒有親眼看看他到底強到哪一步。”
“不過來日方長,遲早會遇到的。”
“行了,此行一路,就此别過。”甯無痕笑了笑,準備離開。
便在此事,青魚突然伸出手,撫摸着甯無痕的面頰,柔聲道,“來日再回西桑時,希望你已經成爲一代王者了。”
這個動作很親昵,第七瑾兒害羞的低下頭,心中莫名有股醋意,拉住甯無痕的手重重的擠壓了一下。
甯無痕眉頭一揚,笑而不語。
許久,甯無痕望向北方,給出了青魚明确答複,“這一生,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好好照顧自己,青魚姐,無痕告辭了。”
語落聲至,甯無痕已經帶着第七瑾兒彙入漫漫黃沙,已然消失。
青魚的手停留在半空中,等甯無痕離開很久,她才疑惑道,“他這話是何意?爲什麽再也不回來了?”
“你還沒看出來嗎?”蘇河背負着雙手,遙望北方,解惑道,“先是金槍王甯川重新出山,再是甯無痕千裏送首級返回西桑,一前一後,一人出城一人進城,顯然在準備。”
“而下甯無痕進城再出城,等于西桑的事情已經徹底落幕,他要做真正要做的事情了。”
“真正要做的事情?”青魚不解,詢問道。
蘇河指了指北方,“父子二人也許會在将來聯手登城,斬劍魔。”
“别忘了,甯無痕的娘死在了北帝城。”
此話一出,青魚徹底愣住,“斬殺劍魔,那可是巅峰人物。”
“可甯川同樣是巅峰人物,再加上甯無痕,假以時日,未必斬不掉石之謙。”蘇河回複道。
青魚沉默,沉默,再沉默,許久她才心有不甘道,“若是我等你十年再出生,此生有沒有資格留下你?或者讓你再回西桑看我一眼?甯無痕!”
青魚三十有餘,大了甯無痕一截,若是晚生十年,才能與甯無痕一般大小。
隻是有些話終究還是沒說出口,但甯無痕又何嘗不知道?隻是今生無緣,那就不必言明。
“小姐,我們回吧。”蘇河搖搖頭,歎息一聲,率先離開。
黃沙起伏,人已去。
緣終于此,西桑事了,此生再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