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城

嚴夫人走進班家大門的時候,還沒有察覺到班家下人的臉色不對,隻覺得班家太過安靜了些,可是直到她在下人的帶領下,直接去了靜亭侯府正院正廳,才察覺到不對勁。

正廳大門前挂着一個牌匾,上寫福禧堂三字,由先帝親手書寫,還用了先帝的私印。據說長公主雖沒有與兒子同住,班家卻把正堂留了出來,以示對母親的尊重。現在下人卻把她往正堂引,難道是……

嚴夫人手心微微發顫,甚至有了幾分汗意。踏進正堂大門那一刻,她看到了坐在正堂上首的老婦人。

婦人身着金紫鳳紋宮袍,頭戴鳳銜東珠钗,端坐在上方,臉上沒有多少表情卻不怒而威。

嚴夫人失去的理智猶如潮水般湧了回來,她想起二十年前自己還是一個小小的五品命婦時,曾經恭恭敬敬站在大長公主面前,當時的她連頭都不敢擡。

如今過去了二十年,她再次體會到了當年的那種恐懼感。

“臣婦拜見大長公主。”嚴夫人感覺到自己額頭冒出細細密密的汗,她不敢去擦,甚至不敢去看大長公主一眼。

“喀!”這是茶杯被打翻的聲音。

滴滴答答。

她聽到茶水從桌子上濺落到地,寒風從門後竄進屋子,整個正堂冷極了,嚴夫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魏氏,”大長公主聲音十分懶散,帶着幾分冷意,“你今日來,是給本宮孫女來賠罪的?”

“殿下,臣婦……”嚴夫人想起卧病在床的兒子,鼓起勇氣擡起頭,但是在對上大長公主雙眼的那一瞬間,她喉嚨裏像是被塞入了一大團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都說嚴氏一族家風嚴謹,沒有想到竟然教出這種窺視閣中閨女的浪蕩子,本宮瞧着,你們家的兒郎也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大長公主猛地站起身,把茶杯往嚴氏腳邊一砸,“你們家怎麽教的兒郎,竟如此荒唐,可你們自己荒唐便罷了,何苦還連累無辜的女兒家!”

嚴氏身子一顫,差一點就跪在了大長公主面前。

“無恥之尤,貪花好色。”

大長公主聲帶寒針,刺得嚴夫人臉上心口都冷飕飕地作疼,她晃了晃身體,終于沒有忍住,雙膝一軟,跪在了大長公主面前:“殿下,臣婦無能,沒有教好孩子。可是臣婦膝下僅有這兩個孩子,他們都是臣婦的命啊,臣婦也是沒有辦法!”

“您也是母親,您當年爲了侯爺求娶了侯夫人,不也是因爲一片拳拳愛子之心嗎?”嚴夫人帶着哭腔道,“臣婦亦是母親,唯求大長公主成全。”

“嚴夫人,您這話可就錯了,”陰氏冷笑道,“當年我願意嫁給侯爺,是因爲婆母慈和,我嫁到大長公主府亦屬于高嫁,你嚴家占了哪一條?”

“還是你覺得,嚴左相如今權勢滔天,已經不必把我們這些皇室親戚看在眼裏,皇家郡主可以随你嚴家挑選?”陰氏當着嚴夫人的臉,毫不客氣地啐了一口,“呸,瞧你嚴家多大的顔面,竟然也敢逼堂堂郡主下嫁。若你嚴家兒郎瞧上了當朝公主,是不是也要求娶回去,娶不着便要死要活?!”

“你家兒郎死了便死了,幹我家何事?!”

“滾回去吧,”大長公主懶得跟嚴夫人多說,“魏氏,本宮今日便把話給你說清楚,本宮孫女不可能嫁到你們嚴家。你死也好,活也罷,都與本宮無關。”

“殿下!”

“出去,”大長公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從今日過後,大長公主府、班家不可放嚴家人進門,毀人名譽,逼人下嫁,此仇不共戴天!”

嚴夫人腦袋裏最後一根弦斷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大長公主,她家可是相府,大長公主竟然說與她家不共戴天?!

最後嚴夫人是大長公主身邊的嬷嬷請出去的,又或者說是架着手臂拖出去的。

“癡心妄想!”

“什麽玩意兒也想吃天鵝肉。”

身邊時不時有班家下人的聲音傳過來,嚴夫人想要掙開嬷嬷的手臂,但是卻半分都動彈不得。

“老奴還是勸相爺夫人省些力氣,”一位穿着深色褙子的嬷嬷冷笑道,“老奴們做慣了粗活,若是不小心扭壞了您的手臂,就不太好了。”

嚴夫人冷道:“大長公主當真不把嚴家放在眼裏了麽?”

嬷嬷把嚴夫人推出班家大門外,對她行了一個福禮,小聲驚訝道:“相爺夫人,您這話是什麽意思,不是你瞧不起班家,逼着班郡主下嫁,把大長公主氣得暈過去了嗎?”

“我什麽……”

“來人啊!大長公主殿下暈倒了,快去請禦醫。”

“嚴夫人,您欺人太甚了!”

靜亭侯府所在的這一條街,住的全是朝上有身份的人,聽到這邊的動靜,好幾座府上的門房都好奇的跑來這邊打聽消息。

一瞧班家門口鬧哄哄,刻着嚴相爺家徽章的馬車還停在外面,衆人頓時腦補出一幕幕愛恨情仇,都遠遠站着,饒有興趣地看起熱鬧來。

雖然他們很想湊近一點,但大家都是有臉面的人家,即便是想看熱鬧,也不能表現得太過直白。

“嚴夫人!”一身紅衣的班婳走出來,她站在班家大門口,疾言厲色道:“小女子不知做了什麽孽,才有幸被您的家人惦記上,但今日你侮辱之語,氣暈祖母之言行,小女子銘記在心。今日我在此起誓,即便天下再無男兒,即便世間無人願娶我,我甯可削發爲尼,也絕不嫁作嚴家婦!”

圍觀衆人:嚴家人也忒過了,竟然逼着人家堂堂郡主下嫁,還把大長公主氣暈。這福樂郡主倒是個有血性女子,爲了大長公主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可見本性是純孝的。

他們倒沒有想過班家人在撒謊,青天白日下,班郡主當着相爺夫人面說出口的話,怎麽也不會是假的吧。

半個時辰後,左相夫人逼班郡主下嫁,氣得大長公主吐血暈倒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京城。

嚴晖這些年順風順水,晉升極快,惹了不少人的嫉妒,所以說什麽的都有。有人說班家人心冷如鐵,嚴公子癡心一片,他們家竟然甯可眼睜睜看着人病死,也不願意讓女兒嫁過去,這事做得太無情。嚴家的家風嚴謹,又是純孝之家,這樣的人家嫁過去不是正好?上次與靜亭侯府退婚的沈钰,家世還不如嚴家,班家不也同意了麽?

也有人覺得嚴家這事做得有些不要臉,哪有以死相逼讓人下嫁的。說得難聽一些,不就是看着班家沒有實權,仗勢欺人麽?班郡主如此美貌,迷戀她的男人又不止嚴甄一人,爲何别人家沒敢開這個口,偏偏就他們嚴家就這麽做了?

不就因爲嚴晖是左相,并且在朝上頗有勢力,所以才敢仗着這一點做出這般不要顔面的事情。

不少讀書人也爲了這件事引經據典争論不休,直到容瑕開口說起了此事。

“福樂郡主純孝,有此舉并不爲過。嚴小公子以死相逼,實爲不仁,不孝。可惜福樂郡主因貌若天仙,便得來如此一場無妄之災,若天下兒郎看上哪家女子,便不吃不喝要逼着人下嫁,那還何談君子之風,何談禮儀之度?”

這句話是容瑕參加詩社時,當着無數才子說出來的話。

才子們紛紛附和,又贊容瑕不畏權貴,甯可得罪當朝左相,也要堅持說出自己的真實看法。

在正常人看來,成安伯怎麽都不會幫着班家荒唐人說話,可是他卻站在公正道義的立場上說了。盡管說出這種話以後,他會得罪嚴家,甚至會因此在朝中受到嚴黨排擠。

這是什麽樣的精神?

這是公正的大無畏精神,真正的君子之風,才子名士的榜樣。

不偏聽偏信,不畏懼權貴,做君子者,當如容君。

很快,京城裏的輿論就像是狂風吹過一般,統一了口徑。無數人誇福樂郡主純孝,美若天仙,至于禍水一說,竟是漸漸消失了。倒是嚴家的名聲一落千丈,好像他們家的兒郎都成了好色之輩,無恥之徒。

就在大家以爲這事應該就這樣收場時,嚴家又出了大事。

嚴家的親家陳氏一族,竟然帶着人打了嚴家大郎一頓,而且還是蹲守在戶部大門口打的。陳家大哥打完人,哭着一把鼻涕一把淚,述說着自家妹子被左相夫人磋磨,甚至弄得流産這件事。

世人雖然講究孝順,但也講究慈悲二字,晚輩孝順,長輩卻嚴苛,甚至把人弄流産,這不是惡婆婆是什麽?

陳家人打完嚴家大郎以後,又跑去嚴家大門鬧了一場,最後一家人帶着家丁闖進了嚴家,把面色蒼白,身材消瘦的陳氏從嚴家搶了出來。

随後傳出消息,陳家要與嚴家和離。

陳家與嚴家鬧出這種事,看熱鬧的群衆已經沒有心思再去關心班家與嚴家恩怨了,大家每天看着陳家派人去嚴家門口大罵,潑污水,竟多了好幾項閑暇之餘的談資。

陳家也算是京城望族,與京城很多人家都交好,所以兩家鬧起來以後,一時半會竟沒有傳到雲慶帝耳中去。

大月宮,王德走到伏案看奏章的雲慶帝身邊,小聲道:“陛下,成安伯求見。”

雲慶帝揉了揉眼睛:“宣。”

他近來心情不太好,因爲自己比較看重的臣子一家,竟然逼着他的表侄女下嫁,因此還氣暈了姑母。

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也有肉多肉少之分,更何況還牽涉到皇家顔面,那就不能當做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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