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一個小厮才跑了進來,想要上前攙扶。安芸熙見不是伺候安國鴻的老人,就知道他是自己的二叔安排的人,便冷冷的拒絕道:“不用了,你下去忙吧。”
“是啊,去忙吧。”梁慶說完,擡腳就踢在那小厮的屁股上,一腳把他踢的飛了出去,動作娴熟的很。
安銘見梁慶如此大的火氣,吓得額頭上的冷汗更多了,想要偷偷溜走,又害怕安國鴻給他們說些什麽,就膽戰心驚的留在原地。
安國鴻卻沒有看他一眼,隻是拉着芸熙的手問道:“怎麽你一個人回來了,姬雲呐。”
安芸熙一怔,忙笑道:“他……他公務繁忙,說是忙完了,就過來看望爺爺。”
安國鴻剛要開口,就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咳的喘不上氣來,芸熙給他順着胸口,又端了茶水服侍他喝了幾口。
等平靜了下來,安國鴻才接着問道:“你父親和兄長呐,可有信回來。”
“我父親和哥哥知道您生病了,已遞了折子,要回來看您呐。”
安國鴻也笑道:“我沒事,不要讓他們來回的跑,從邊關到京城,要跑一個月呐。”
祖孫兩個笑語晏晏,安銘在旁卻是面色陰冷,他細小的眼睛骨碌碌的轉了轉,忽然撲通跪在了地上,大聲哭道:“父親,你不要聽芸丫頭粉飾太平,她都被姬家休棄了。我大哥和侄子也在邊關戰死了,父親,你可要……”
安銘的話還沒有說完,梁慶就一腳踢了過去,将安銘踢到在地,大聲怒吼道:“你這個不孝的賊子,膽敢害你父親。”
誰都看的出來,安國鴻是強弩已末,根本就受不了任何的刺激。安芸熙父兄雙亡,又被夫君休棄,她都不敢在安國鴻面前吐露半句,一直強顔歡笑的安慰。
而安銘卻是火上澆油,他若平常說出來,恐怕安國鴻還以爲他在危言聳聽,故意詛咒自己的哥哥和侄子。可是現在有梁慶在場,那他就絕不敢說半句謊話。
安國鴻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安芸熙:“你父親和兄長沒了?”
安芸熙惶聲道:“爺爺,你……你别聽二叔胡說,沒有的事,我父親和哥哥都好……”她卻是無論如何都編不下去了。
安芸熙雖然性格堅韌,但畢竟是一個弱質女子,連日來經受了一連串殘酷的打擊,已是忍受到了極限。話未說完,她已是淚流滿面,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她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會哭出聲來。
但安國鴻也在官場沉浮了多年,哪裏還看不穿,若是自己的長子無恙,安銘哪裏敢苛待自己,連常年伺候的老人都趕走了。安芸熙最是孝順貼心,若不是處境艱難,恐怕早就跑過來看自己了。
安國鴻騰地坐了起來,掀開被子就要下床,任梁慶兩人都阻攔不住。見安國鴻下地走動,安銘吓得的面無人色,若安國鴻病愈,哪裏會輕饒了他。
可是梁慶和安芸熙也毫無喜色,安國鴻如此中氣十足地向外走,怎麽看都像是回光返照。
面對兩人擔憂的神色,安國鴻卻是毫無所覺,大步走到房門前。擡腳就要跨出的時候,他忽然劇烈的咳嗽了一聲,開始大口大口的吐血。
鮮紅的血噴濺在門外的青石地闆上,觸目驚心,他的身子也搖搖欲墜,安芸熙已支撐不住他。
梁慶及時的抓住了他,兩隻蒼老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安國鴻的眼前一片混沌。他已無法看清面前的人,但他依然極力的睜大眼睛,看着梁慶的方向道:“梁王……”
梁慶慌忙道:“我在,我是梁慶……”
“芸熙,芸熙……”安國鴻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無法再多說出一個字,血争先恐後地從他口中湧出,染紅了他胸前的衣衫。
梁慶眼眶發紅,握緊了他的手道:“你放心,從今以後芸丫頭就是我的孫女。”
安國鴻欣慰的笑了笑,似乎放下心來,但笑容随即凝固在他滿是溝壑的臉上。一口血噴濺而出,濺出了很遠,連走廊前的台階上都是一片血迹……
“爺爺,爺爺……”安芸熙撕心裂肺的叫聲在寂靜的院落裏回蕩。
見安國鴻的身子重重地倒下,安銘也覺得一陣悲痛,但想到随即而來的好處,臉上的悲戚之色随即被竊喜取代。
午時,安國公府外已是一片缟素,白幔飄零,府裏的廊檐下挂滿了白绫,大紅的燈籠取下,挂上了白色的燈籠。
靈堂就設在正廳,安家的子孫都全身缟素地跪在靈前,痛哭失聲,安銘的哭聲最響亮。
安芸熙卻沒有哭,隻是眼淚不住的往下流,她跪在棺木的側面,見梁慶上完了香,就叩拜謝禮。
梁慶步伐有些踉跄,他走到安芸熙的面前道:“芸丫頭,你爺爺臨終前将你認給我做孫女了,你現在随我回去吧。”
正在嚎啕大哭的安銘聞言忙停住了哭聲,起身阻攔道:“王爺,這怎麽行啊,我父親去了,芸熙作爲孫女,可是要在家守孝的啊。”
梁慶卻懶得理他,連回頭看他一眼都不曾,隻是看着芸熙,等着她點頭。
安芸熙俯首一禮道:“多謝梁王擡愛,等送走了我祖父,芸熙再前去您的膝下孝敬。”
梁慶伸出大手輕輕拍了拍安芸熙的頭,歎息了一聲道:“好,過幾天本王來接你。”說完,轉身腳步沉重地離去。
等梁慶的身影消失,堂内的哭聲頓時小了許多,安芸熙也不在意,虛情假意的哀戚,她也不稀罕。安芸熙根本不看家中的任何人一眼,隻是默默地跪在靈前,往火盆中添加紙錢,火舌卷起一疊疊的紙錢,随即化爲飛灰。
身在朝廷的人,嗅覺敏銳,安家父子不明不白的死了,安國公病逝,安家似乎已風雨飄搖,所以前來吊唁的官員很少。即便是情意深厚,前來吊唁,也是行色匆匆,不敢多做停留,所以偌大的安國公府顯得冷清而凄涼。
姬雲倒是停留了很長時間,可安芸熙沒有看他一眼,好似根本就沒有這個人,她的眼中已沒有任何人。
深秋,夜晚降臨的很早,靈堂在暮色中更顯陰森黯淡,秋風飄進靈堂内,卷起白色的布幔狂舞,
安芸熙的衣衫和頭發也在風中獵獵飛舞,她的眼淚似乎已哭幹了,隻是默默地跪在棺木前,目光呆滞黯然。
姬雲上前将自己的外衫脫下,披在她的肩頭,安芸熙身子一偏,避開了他。姬雲收回了手,讪讪道:“芸熙,天色晚了,跟我回去吧。”他說完,見芸熙似乎沒有答話的意思,就接着道:“天氣涼,你先随我回去,換換衣服,明天我們再來送祖父出殡。”
安銘和他的夫人蔣氏也一起勸道:“是啊,芸熙你已跪了幾天,身子也吃不消,先回去歇歇,明天還要去送你爺爺呐。”
安芸熙擡首冷冷的看着他們道:“爺爺臨終前把我認給梁王了,二叔可是在旁邊聽的清清楚楚,怎麽?現在爺爺屍骨未寒,你就要違背他的遺願嗎?”
安銘被堵的說不出話,隻好看向姬雲,姬雲依舊笑語溫柔:“芸熙,即便你認給梁王爲孫,可是也不能不回夫家吧。”
安芸熙這才看向他,淡淡道:“姬大人,現在安國公府已是大廈将傾,對于你來說,已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你還要我回去做什麽?”
姬雲的臉色有些陰沉,但依然溫聲道:“芸熙,不管世事怎樣變遷,你始終還是我的妻子啊。”
安芸熙失笑:“姬大人真是健忘,你忘了你已經停妻再娶,我已經不是你的妻子了,請回吧。”她說完又轉首看着安銘接道:“二叔,你也不要忘了,明天送走爺爺以後,梁王就會過府來接我,如果有什麽意外,你要如何交代。”
想起梁王的暴脾氣,安銘縮了縮脖子,身上被梁王踹一腳的地方還真隐隐作痛。他不禁猶疑道:“姬大人,你看要不你先回去,這事等問了梁王的意思再……”
姬雲冷笑着打斷他的話:“二叔似乎對于公侯之位不太滿意,也不知三叔喜不喜歡。”
國公府長子戰死,國公之位順應該是安銘的,但如果姬雲對此有異議,那事情就懸了。姬雲在朝廷中職位雖然不高,但勝在有實權,又極得聖心。若是有事姬雲持反對态度,那能辦成的機會極其渺茫。
聞言安銘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忙道:“怎麽會,芸熙,天色已晚,你們夫妻還是趕緊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