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珍清了清嗓子道:“郡主,這些可是咱們家壓箱底的貨,早幾年哥哥就讓母親收着了,與你的婚禮可沒有什麽關系。”
晉安失笑道:“早幾年,我可是聽說,安芸熙進府這幾年,連自己嫁妝都變賣空了。幾十間鋪子也賣了個幹淨,吃喝都緊巴,怎麽還能有這麽多的寶物,妹妹真會睜眼說瞎話。”
姬珍被揭穿,不禁惱羞成怒:“不管怎麽樣,也斷沒有兒媳婦到婆母的房裏搜查的,你這是那家的規矩。”
“好妹妹,你也知道咱們家可是你哥哥在撐着的,所有的錢财自然要爲他的官途鋪路。婆婆這麽私藏,難道是不想讓大人官路享通,平步青雲。”
姬氏一見女兒來了,好似有了主心骨,也不哭了,一骨碌爬起來叫罵:“胡說八道,我是雲哥的母親,我自然是巴不得他升官發财,怎麽會……你……你血口噴人。”
聽到姬氏這麽粗俗的話,連姬珍都扭過頭,不忍直視。
晉安更是嗤之以鼻,剛想要開口譏笑,金嬷嬷眼角瞥見姬雲天青色的衣角,及時的拉住她。
姬雲的臉色有些發白,但依然是風度翩翩,隻是腳步有些虛浮,顯得有些孱弱。但包括晉安在内的人,都不敢輕視面前這個溫文爾雅的男子,一直站起了身。
姬雲看着房内亂七八糟的樣子,還有亂七八糟的人,不由皺眉道:“你們都在母親的房裏做什麽?”
姬氏搶先跑到姬雲面前哭道:“雲哥,我含辛茹苦的把你拉扯大,可是現在你看看,你媳婦帶着人,要抄了我的家。”
姬雲溫聲道:“母親,我們是一家人,晉安難道要抄自己的家。”
晉安郡主笑道:“是啊,婆婆真會說笑,都是這個張嬷嬷沒事跑到兒媳面前,說什麽您私吞婚禮的禮品。兒媳也是怕下人們亂說,有辱婆婆的聲譽,所以想要還婆婆一個清白,堵住這些下人的嘴,誰知……”話未說話,她就嬌笑着停住,停的恰到好處,後面金嬷嬷不禁嘉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受到鼓勵表揚的晉安笑得更加甜美妩媚。
姬雲看了一眼掀開的床榻,還有裏面擺滿的錦盒歎道:“母親也是替我們保管一二罷了,你又何必認真。”
姬氏雖然淺薄,但眼光很犀利,所挑的物品倒都是極珍貴的。晉安郡主沒看見倒還罷了,如今眼睜睜的看着這許多珍寶在眼前,讓她放手,她如何肯。她揚起眉頭就要開口,金嬷嬷慌忙拉住了她。
而話說到一般的姬雲卻似發現了什麽,上前撥開幾個錦盒。拿出一個半開的盒子,裏面是一隻晶瑩剔透,翠綠的碧玉手镯。
姬雲溫和的聲音驟冷:“芸熙的镯子怎麽也在母親這裏。”
别的寶物被姬雲發現,姬氏倒還是面不改色,但是看見姬雲拿起這個镯子,就有些膽寒。吃吃道:“這個是芸熙孝敬我的。”
姬雲連臉色都冷了下來:“這是芸熙母親的遺物,她連沐浴都不肯取下來,怎麽會給你。”
姬氏呐呐的說不出話來,晉安也氣惱不已。姬雲對安芸熙如此了解在意,對她的物品也是過目不忘,無意中還說出兩人的私密,可是姬雲接下來的話馬上又讓她轉怒爲喜。
“母親年事已高,就不要爲兒孫們操心了,這些就讓晉安郡主保管吧。”姬雲說完,拿着镯子就走了。
姬雲趕到安芸熙以前的院子,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院子亂七八糟的。芸熙的品味高雅,院子裏布置的清幽而雅緻,現在卻是一片狼藉。
姬雲白皙的臉發黑:“這是怎麽回事,是誰把夫人的院子糟蹋成這個樣子?”
他的小厮江海縮頭縮腦的在他身後小聲道:“是老夫人,她要把夫人房裏的疏影姑娘嫁給前街的屠戶,夫人不允,所以老夫人就把她趕到了……”江海嗫嚅着實在是不敢再說下去。
姬雲氣得嘴唇都在顫抖:“她……她真是越來越放肆了,夫人現在住在那個院子,還不帶我過去。”
偏僻破敗的院子,朽爛的院門倒在地上,院子裏滿是落葉,沒有人打掃,房檐下也沒有丫鬟伺候。
姬雲氣得說不出話來,他捏緊手镯徑直走進虛掩的屋裏。房間雖然簡陋,但收拾的很是幹淨整潔,窗台上還有一盆盛放的線菊,千絲萬縷的細小花瓣在綠葉中招展,相映成趣。
姬雲怒火中燒的臉色緩和了許多,柔聲喚道:“芸熙,芸熙,我把你的镯子送回來了,芸熙,你在哪裏……”
可是主仆兩人把小院子翻過來,也沒有找到安芸熙的影子。江海看着姬雲臉上的震怒之色,吓得馬上就去喚了府裏所有的家丁丫鬟尋找,可還是沒有絲毫的蹤迹,安芸熙就像是憑空消失了。
阖府的人都知道原先的夫人安芸熙不見了,一片兵荒馬亂的尋找。而姬雲就在那小院中等着,他和安芸熙幼時就認識,又夫妻多年,自然是知道她的性子,她絕對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
所以他不許她離開府門半步,派人日夜巡查,就是怕她會離開。可是他千防萬防,她還是走了,不告而别。
姬雲坐在安芸熙的床上,手中緊緊握着那隻碧玉手镯,抱着微弱的希望。希望她還沒有來得及出去,希望還可以見到她。
但是看見江海面若死灰的模樣,姬雲頓時隻覺得心中一陣鈍疼,肩膀上的傷口似乎也裂開了,溫熱的鮮血沁透了衣衫,他疼痛難忍的脫手就将玉镯摔在地上。
碧綠的碎玉在地上滾動,江鴻吓得撲通一聲跪下,連大氣都不敢喘。
姬雲漠然半響,才有氣無力的道:“還不快撿起來,找最好的工匠,用金子镂刻連起來,若是修不好,你也不用回來了。”
江海跳起來,剛要跑走,姬雲冷幽幽的聲音又在他身後響起:“夫人想必是回娘家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吩咐下去,把她的院子好好收拾下,一定要恢複到以前的樣子。”
安芸熙出府以後,就來到了城外的亂葬崗,想要找到疏影的屍首。安國公病重,父親和兄長沒了,現在國公府落到了二房的手裏,恐怕她是回不去。即便能夠進去,她那個攀附權貴的二叔也會把她綁了,親自送到姬雲的面前。
亂葬崗在城外的一片山窪中,四周的樹木茂盛,高大濃密的樹冠遮天蔽日,将陰森的荒墳墓地襯得更加的鬼影幢幢。陰風陣陣,将樹葉刮得瑟瑟作響,好似惡鬼的泣哭。
安芸熙雖然膽大,可畢竟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哪裏到過如此恐怖的地方。可是一想起疏影爲了自己慘死,就鼓足了勇氣走進了樹林。
一路竟都是枯骨,有的完整,有的被震散了,淩亂的散在各處,因時間久遠,枯骨都有些發黃了。
安芸熙吓得簡直想要轉身離去,卻不肯放棄,隻有繼續硬着頭皮向前走。她絕不允許疏影的屍骨,也這樣被抛屍荒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出了樹林,便是一片光秃秃的山窪,屍骨更多。也有幾具新鮮的,好似是剛扔不久。安芸熙壯着膽子一具一具的翻過來查看,終于在連翻了十幾具之後找到了。
疏影的屍體放了幾日,雖然已是深秋,天氣寒冷,但屍體也有些發脹。手臂被野獸撕咬的血肉模糊,肚子都被掏空了。
安芸熙雖然性格堅韌,此時也忍不住失聲痛哭,她脫下自己的披風,将疏影的身子蓋住,隻露出她蒼白死灰的臉。疏影的頭發蓬亂,臨行前安芸熙爲她梳妝,戴上的幾件首飾已不見了,她的頭發淩亂的遮住了半張臉。
安芸熙含淚給她擦拭,重新梳好頭發,才拉起披風把她完全的包住。她将疏影抱到向陽的地方,輕輕地放在草地上,在旁邊挖墓坑。她沒什麽力氣,用樹枝挖了半天,也隻是淺淺的一個坑。
她就拔下自己的簪子挖,金貴的簪子彎了她不在乎,折了就用手挖。不一會,春蔥一般的芊芊玉手就滿是血迹,十個手指都挖破了。
可安芸熙卻絲毫也不顧及,依舊在拼命的挖掘,因爲失血過多,因爲傷心欲絕,因爲力竭,安芸熙隻覺得一陣陣頭暈,可她依然不肯停手。
山窪中卻突然想起了一陣腳步聲,和翻動屍體的聲音,還有一個女子膽戰心驚的呢喃:“各位莫怪,莫怪,我……我隻是來找自己的姐妹的,疏影……疏影……”
安芸熙試探的叫道:“巧蓮,是你嗎?”
一個粉衣女子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看見滿身灰土的安芸熙,愣怔了半天才哽咽道:“三小姐,是你嗎?三小姐……”說完,撲過來抱住了安芸熙,兩人抱頭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