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百花調零,天地間一片凄涼。
都察院禦史姬雲的府上卻是熱鬧非凡,門庭若市,府内觥籌交錯。寬敞的大院中擺滿了酒席,賓客盈門,穿着喜慶的丫鬟在席中穿梭,酒菜流水一般端了上來。院内絲竹之聲不絕于耳,豔麗的紅綢绶帶和燈籠比比皆是,和窗戶上的大紅喜字相映成輝。
女眷的筵席大多都在西南面,雖然距離有些遠,但依然可以清晰的看見身着大紅喜服,俊美無俦,風華無雙的新郎官。
雖然今天是姬雲的婚禮,卻依然抵擋不住衆多女眷們傾慕**的目光,但也有嗤之以鼻不屑一顧的。
光祿寺卿的夫人柳嫣就是後者,她将近雙十年華,但因保養得宜,看起來宛若少女一般嬌嫩妩媚。她身着翠綠色的煙紗碧霞羅裙,身披金絲薄煙翠綠紗。低垂鬓發斜插鑲嵌珍珠碧玉步搖,花容月貌若出水芙蓉一般,隻是玉面冷肅,隐含薄怒。
看着衆女眷癡迷的目光,不禁冷哼道:“金玉其外,敗絮其内,什麽清流才子,逼着自己的原配發妻下堂,停妻再娶的混賬東西,有什麽可……”
坐在她右側的表姐蘇雅忙截口道:“我的好妹妹,姬雲現在可是朝堂新貴,現在又娶了晉安郡主,前程無量,你怎麽還敢亂說,不怕得罪了他。”
柳嫣鄙夷的憤憤道:“我怎麽亂說了,他和芸熙是自幼就相識的,當初他還是個一文不名的窮秀才,芸熙不顧一起的下嫁給他。這麽多年,費盡心思爲他的官途鋪路,最後卻落得這樣的下場,忘恩負義的狗賊,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蘇雅吓得花容失色,慌忙捂住了她的嘴,對聞風回頭望過來的幾位夫人強笑道:“嫣兒喝醉了,衆位千萬别聽她胡說,壞了姐妹們的興緻。”
好在府内鼓樂喧天,柳嫣雖然憤慨,但到底不敢大聲喧嘩。同桌的幾位夫人沒有聽清,隻道她也是羨慕嫉妒恨,就呵呵的笑道:“這還沒有開席,柳夫人就喝醉了,可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說完,暧昧的看向遠處風神俊朗的新郎官,意思不言自明。
柳嫣怒火萬丈,掰開表姐的手冷笑一聲就要開口反駁,蘇雅搶先小聲道:“妹妹若是不怕連累你的夫家和柳家,就盡管胡言亂語吧。”說完,假裝惱怒的轉身不理她。
蘇雅雖然隻比她年長二歲,但性格沉穩端莊,平時柳嫣就有些怕她,何況她又拿自己夫家和柳家說事,柳嫣就不敢造次了。
姬雲雖然看起來溫文爾雅,卻心機深沉,雷霆手段不知震懾了多少人,他身爲督察員禦史,犯在他手中的官員大多下場凄慘。
柳嫣憤憤地住口不語,可是看着滿院阿谀奉承,巴結的嘴臉。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道:“表姐,我喝醉了,我先回去了。”說完,轉身就要走。
蘇雅慌忙起身拉住她,壓低了聲音道:“你個作死的丫頭,就不能忍一忍嗎?”
可是看着柳嫣義憤填膺的模樣,恐怕是真忍不住了。也怕她留下來再惹下更大的禍端,隻得點頭答應,一邊向前走,一邊低聲道:“就算你要走,也要去和姬老夫人說一聲,不能短了禮數。”
柳嫣怒道:“什麽老夫人,不過是個目光短淺的村婦,安芸熙自進了姬家,彈盡竭慮的爲了他們一家謀劃。對她這個婆婆恭敬有加,如今爲了巴結公主府,竟然如此的對待安芸熙,簡直是畜生不如。也好,如今晉安郡主進了禦史府,她驕橫跋扈可是出了名的,也讓這個攀龍附鳳的村婦自食惡果。”
說話間兩人已走出了很遠,看左右無人,蘇雅才歎道:“傻妹妹,這事誰不明白,可是如今誰敢拿到桌面上說,就你一根筋。”
柳嫣憤懑道:“我還不是爲了安芸熙鳴不平,她那樣好的女子,竟然落得下堂爲妾的下場。”
蘇雅長歎了一聲,卻不敢多說什麽,拉着她徑直走到了姬老夫人的面前。今日姬雲大婚,又娶了長公主的掌上明珠,姬老夫人與有榮焉,臉上紅光滿面,笑的連臉上的皺紋似乎都展開了許多。
可是看見柳嫣,她的眉頭不禁輕輕的皺了皺,難掩目中的怒意。
蘇雅卻似沒有看見她的不悅一般,依舊笑顔如花的上前道:“給老夫人道喜了,禦史大人如今娶了晉安郡主,必定前途無量,很快就會給老夫人掙個诰命回來。”
聞言姬老夫人的臉色緩和了許多,客氣的笑道:“但願能應了你的吉言。”
蘇雅緊緊拘着柳嫣,微微颔首道:“老夫人福壽綿長,禦史大人又年輕有爲,那诰命肯定是早晚的事。”
兩人笑着寒暄,靠在蘇雅身上裝暈的柳嫣,卻是氣得臉頰通紅,真有一番酒醉微醺的模樣。她撫着額頭,遮住怒火熊熊的眼睛,聲音嘶啞的說道:“表姐,我……我好難受。”
蘇雅和她是自小一起長大的,自然了解她的脾性,怕是已經忍耐到極限了。忙抓緊她含笑道:“老夫人,真是對不住,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可是我這個不成器的妹妹卻喝醉了,就給您告個缺,改日再來給您賀喜。”
姬老夫人嫌惡的看了柳嫣一眼,因爲柳嫣是安芸熙的閨中好友,人又直率言辭犀利,從前就因爲不滿姬府虧待安芸熙,和姬老夫人鬧過不愉快。
以前安芸熙是正室夫人,又是國公府的小姐,姬氏還有所顧忌,如今安芸熙下堂成了棄婦,她的嫌惡就不加掩飾的挂在臉上,冷冷道:“這麽急着要走,恐怕是光祿寺夫人,看不上我們禦史府吧。”
聞言柳嫣就惱怒地掙紮起來,蘇雅抱緊她含笑道:“老夫人何出此言,姬大人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又成了長公主的乘龍快婿,還有誰瞧不上禦史府的,您真是說笑了。”她雖然還是言笑晏晏,但目中已有些薄怒。
姬雲雖然驚采絕豔,短短幾年的時間就爬上了如此高位,但終究是出身鄉村的農戶,姬氏雖然是滿身绫羅綢緞,但依然難掩滿身的粗鄙淺薄。
正在遠處招呼賓客的姬雲,見狀快步走了過來,雖然走的匆忙,但依然難掩那無雙風華。大紅色豔麗的喜服,趁得他的臉更加的俊美絕倫,溫柔的眼眸清潤如水,柔和的唇角挂着淺笑,好似溫柔的漩渦要把人吸進去,從此萬劫不複。
“柳妹妹這是怎麽了?”他的聲音更是溫柔的要把人溺斃其中。
即便知道他很危險,理智如蘇雅也不禁亂了呼吸,結結巴巴的道:“沒事,她……她隻是喝醉了,我這就送她回去。”
姬雲的聲音更加的溫柔:“府裏地方雖然窄狹,但也有幾間空房,不如送柳妹妹先去休息一下。”
蘇雅幾乎已忍不住想要答應,沒有人忍心拒絕他,可是懷中的柳嫣及時地掐了她一把。蘇雅瞬間回過了神,含笑道:“就不麻煩禦史大人,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讓這個小醉鬼留下來擾了你的興緻。”
姬雲清秀的眉宇輕輕皺了皺道:“那我讓人去準備馬車,送你們回去。”
“不用了,大人還是趕緊去招呼别的人吧,我們來時乘坐的馬車還在府門外候着,不用勞煩您了。”
姬雲沉吟了一下道:“也好,福安,你去送送兩位夫人。”
出了禦史府,等前來相送的姬府管家福安離開,柳嫣就忍不住啐道:“惺惺作态的僞君子,真是讓人作嘔,裝的如此殷勤,還不是怕我和芸熙見面。”
蘇雅苦笑道:“姬雲可是有名的美男子,溫柔優雅,也不知怎麽就得罪你了。”
柳嫣冷哼道:“就憑他對安芸熙那麽冷酷無情,就證明他是個表裏不一的人。”
蘇雅長長的歎息道:“安芸熙若隻是下堂爲妾,還是好的,你也不想想,若是國公府固若金湯,他姬雲敢停妻再娶。”
柳嫣聞言皺眉道:“國公府怎麽了?”
蘇雅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拉着她走到自家的馬車前,顧左右而言他:“我們還是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任憑柳嫣如何追問,蘇雅都不肯再吐露半句,她隻得郁悶的上了馬車。臨行前還是忍不住的掀開車簾,看向張燈結彩的禦史府,不無憂愁的道:“也不知芸熙怎麽樣了?”
蘇雅也歎道:“自古紅顔多薄命,想不到安芸熙那樣出塵脫俗的女子,也難逃這紅顔未老恩先斷的宿命。”車聲隆隆遠去,還能看見柳嫣擔憂的臉,不時透過車簾閃現。
禦史府中前院鼓樂喧天,人聲鼎沸,後院卻是冷冷清清,偏僻破敗的小院,花木凋零,落葉随風在凄冷的院中飛舞。
破敗的院落,窗紙都有些破損,被秋風刮得嘩嘩作響,一片金黃色的落葉随風飄進了室内,落在臨窗而坐的女子頭上,鑲嵌在她烏黑的秀發中。
那女子卻似未覺,隻是呆呆的坐着,澄澈如水的雙眼無神的望着遠方,白皙纖細的手中雖然拿了一本書,卻是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