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崔可夫抱着他的副官,也就是他的親弟弟費奧多爾,嘴裏不停地念叨着:“死了,我的費奧多爾死了,死了……”之類的話。我探起身子,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勁動脈,立即察覺到了脈搏的跳動;接着我又将手指伸到他的鼻子前,隐約能感覺到他還有呼吸。在确認了費奧多爾還沒有死之後,我沖着正處于失态狀态的崔可夫吼道:“崔可夫将軍,他還沒有死,你的弟弟還沒有死。”
沒等崔可夫做出任何反應,便有一群戰士彎着腰沖了過來,他們三五人一組,架着我和崔可夫、擡着負傷的費奧多爾和犧牲的警衛排長,拔腿就朝安全的地方跑。
等我們來到安全區域後,崔可夫總算從悲痛中清醒了過來,他一把抓住提着小皮箱跑過來的軍醫,扯着嗓子喊道:“救活他,你一定要救活他,明白嗎?要是救不活他,我會讓你給他去陪葬的。”說着,他的手就本能地伸向了腰間,企圖去拔槍。
見到這種情形,我連忙沖過去,從後面抱住他,大聲地喊道:“崔可夫将軍,冷靜點,冷靜點,你的弟弟沒有死,隻是負傷了。快點讓軍醫去救治他,否則就來不及了!”
崔可夫聽到我的喊聲,立即松開了抓住軍醫衣服的手,乖乖地等他去爲自己的弟弟進行救治。而我則緊張地四處張望,深怕自己又會成爲德軍炮擊的區域,不過看到四周都是建築物,敵人在要塞裏的炮兵是根本看不到我們的,心裏才稍稍感到一些踏實。
如果不是看到費奧多爾生死未仆,讓崔可夫的心神大亂,我就會催着他早點回集團軍司令部了。炮彈可不長眼,它可不管你是将軍還是普通的戰士,隻要落一顆在身邊爆炸,就足以将我們都送去見馬克思。
剛剛幸好是警衛排長和費奧多爾撲倒在我們的身上,爲我們擋住了彈片,否則我現在和崔可夫的情況如何,還真的不好說。
我扭頭去看救了我性命的警衛排長,隻見年輕的少尉滿臉是血地躺在擔架上一動不動。一名女衛生員正準備将蓋在他身上的白布蒙住他的頭部時,我連忙叫住了她。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我走了過去,找衛生員要了棉花和醫用酒精,小心地爲少尉拭去臉龐上的血迹。
等做完這一切後,我輕輕地将白布蓋在了少尉的臉上,随後沖等在一旁的擔架員揮揮手,低聲說道:“把他擡走吧。”
看着擔架員将警衛排長的遺體擡走後,我緩緩地站起身,卻意外地發現崔可夫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我的身後。我連忙追問道:“崔可夫将軍,費奧多爾的情況怎麽樣?”
“背上中了幾塊彈片,軍醫說沒什麽大礙。”崔可夫在說完這幾句話後,擡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又重新恢複了平時的表情,對我說道:“麗達,我們回集團軍司令部吧,讨論讨論如何拿下這座要塞的事情。”
回到司令部,崔可夫立即命令弗拉基米羅夫把兩個參戰師的師長招來,說要召開緊急軍事會議。看到崔可夫一臉殺氣騰騰的樣子,軍事委員普羅甯低聲地問我:“麗達,你們出去發生了什麽事情,我怎麽覺得司令員今天的狀态有點不對勁啊?”
“我們在要塞附近視察轟炸效果時,遭到了德軍的炮擊。”我快速地瞥了一眼正在發号施令的崔可夫,小聲地對普羅甯說:“崔可夫将軍的弟弟費奧多爾,在炮擊中爲了掩護我們,不幸負傷了。”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司令員的表情好像想殺人似的。”普羅甯一臉恍然大悟地說道:“看到待會兒的會議,他又會制訂了一些特别的規定。”
“特别的規定?”聽到普羅甯這麽說,我不禁一愣,随後反問道:“軍事委員同志,您知道是什麽規定嗎?”
“待會兒開會時,你就知道了。”普羅甯正準備繼續說下去時,擺在桌上的高頻電話響了起來。能打高頻電話到這裏來的,除了方面軍司令部就是莫斯科,因此我顧不得聽普羅甯後面的話,便一把抓起了話筒,貼在耳邊快速地說道:“我是奧夏甯娜,您是哪裏?”
“我是朱可夫!”聽筒裏傳出了朱可夫低沉的聲音:“聽說你和崔可夫剛剛去要塞視察時,遭到德軍的炮擊了?怎麽樣,你們都沒事吧?”
我聽到朱可夫的問題,不禁楞了一下,心說他的消息還挺快的,我們遭到炮擊的事情,連崔可夫司令部的人都不知道,他居然就知道了,很明顯他有另外的消息渠道。連忙回答說:“是的,元帥同志,剛剛我和崔可夫将軍在視察前沿時,遭到了德軍的炮擊,我和崔可夫将軍都沒事。不過,崔可夫将軍的弟弟費奧多爾在炮擊中負傷,警衛排長爲了掩護我們,而不幸壯烈犧牲了。”
在聽完我的報告後,朱可夫松了口氣,然後說道:“沒事就好,我就放心了。不過我要再一次提醒你和崔可夫,你們兩人都是身居要職的指揮員,不能再像普通的連長或者營長那樣,動不動就跑到前沿去,一旦出了事情,所引發的一切後果是非常嚴重的。”
“明白了,元帥同志。”一回想起剛剛所發生的一切,我就感到了後怕,假如不是費奧多爾和警衛排長撲到了我和崔可夫的身上,爲我們擋了彈片,估計躺在擔架上被白布蓋住臉的人就會是我們其中的一個。
崔可夫等我放下電話後,小心地問:“朱可夫元帥知道我們遭到炮擊的事情了?”看到我點頭表示肯定,不禁把眉頭一皺,不滿地說,“見鬼,是誰的嘴這麽快,居然把這事向上級彙報了。”
我連忙擡手制止了他,對他說道:“崔可夫将軍,我估計朱可夫元帥有專門的情報來源,所以可以在第一時間内知道我們遭到德軍炮擊的事情。我之所以認定不會是集團軍内部的人打的小報告,是因爲大多數人都還不知道這事呢。”
我的話音剛落,副司令員杜哈諾夫就吃驚地問:“什麽,司令員同志,你們剛剛在要塞那裏遭到了德軍的炮擊,情況怎麽樣,沒有負傷吧?”
崔可夫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如果我們負傷的話,還能站在你的面前,和你說話嗎?”他可能想到他生死未蔔的兄弟,在說完這句話以後,神情再次變得黯淡:“但是費奧多爾爲了掩護我,卻不幸負傷了。”
“什麽,費奧多爾負傷了?”在聽到這個小時後,司令部裏的另外幾個人,都像普羅甯聽到這個消息時的表情一樣,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過了好一陣,弗拉基米羅夫才謹慎地問道:“不知道他的傷勢如何?”
“他已經被送到衛生營去了,至于結果如何,要等做完手術才知道。”崔可夫有些沮喪地說道:“和我們一起去要塞的警衛排長,爲了掩護我們,已經在炮擊中不幸犧牲了。我已經讓人把他的遺體擡了回來,參謀長,你待會兒安排人找副棺材,再找個合适的地方,将他好好地掩埋了,他畢竟救了我們的性命。”
等庫拉金和赫塔古羅夫兩位師長一到,崔可夫立即宣布開會。等會議開始後,我終于明白普羅甯所說的特别規定是什麽?崔可夫告訴兩位師長,在進攻中,隻要遭遇了抵抗,要想盡一切辦法摧毀德軍的抵抗,可以用炮轟、炸藥炸,既然德國人想抵抗到底,那就送他們去見上帝吧。
等會議一結束,崔可夫就給衛生營打去了電話,詢問費奧多爾的傷勢如何。在聽說手術已經結束,身上的彈片已經取出,也脫離了生命危險之後,崔可夫懸着的心才重新放回到肚子裏。
進攻要塞的戰鬥,在第二天下午正式打響。那些在要塞遭受轟炸時,逃到了野戰工事裏的敵人,做夢都沒想到,我軍會在剛剛結束空襲後,就對他們藏身的工事實施了猛烈的炮擊,沒有任何準備的德軍官兵遭受了巨大的損失。
崔可夫沒有待在司令部裏等來自前線的戰報,而是和我一起去了近衛第82師的師部,在赫塔古羅夫将軍的觀察所裏,通過望遠鏡觀察戰場上所發生的一切。
我看到有一支小部隊,冒着敵人的炮火,朝冒着硝煙的要塞圍牆沖去。圍牆上的敵人居高臨下地用機槍掃射着,把幾名運氣不好的戰士打倒在地上。不過他們的運氣顯然不錯,很快就沖到了圍牆的下面,進入了德軍機槍火力的射擊死角。
敵人見機槍無法打到沖過來的我軍指戰員,便将手榴彈從圍牆上的射擊孔裏扔出來,企圖将躲在下面的我軍戰士都炸死。
正當崔可夫正在命令赫塔古羅夫讓直瞄火炮轟擊正在扔手榴彈的射擊孔時,我卻發現那些躲在牆角下的戰士,并沒有束手待斃,而是在爆炸的硝煙中,沿着圍牆朝另外一邊跑去。我連忙将鏡頭轉向了他們的前方,發現二十幾米外的圍牆上,有一個寬大的缺口,也不知道是被炸彈炸出來的,還是被重炮轟出來的,反正看起來像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
圍牆的缺口離地面有三四米高,沖到缺口下的戰士們立即搭起了人梯。一個又一個的戰士在自己戰友的幫助下,爬了上去。他們站在缺口處,端着槍朝裏面掃射了一番,然後就紛紛沖了進去。
我連忙拍了拍崔可夫德軍肩膀,指着戰士們沖進去的地方,沖他大聲地喊道:“崔可夫将軍,你快點看,我們的戰士沖上去了,他們已經從缺口處沖進了要塞。”
崔可夫順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時,在缺口處已經升起了一面鮮豔的紅旗。崔可夫見到這種情況,頓時也興奮了起來,他立即吩咐赫塔古羅夫:“看到了嗎?我們的戰士已經沖進了缺口,立即命令部隊調整進攻方向,從那裏沖進要塞!”
後面沖過去的小部隊,都攜帶有木制的梯子,所以不用再搭人梯,指戰員們都順着靠在牆上的木梯子爬進了要塞圍牆的缺口,沖進庭院和德軍展開激烈的戰鬥。
随着越來越多的部隊,從缺口進入了要塞,我不禁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盯着缺口附近的那個三角堡的頂部,看是否有紅旗升起來。根據蘇軍的傳統,隻要能将紅旗插在建築物的頂端,哪怕其餘的地方還在進行寸土必争的戰鬥,也代表我們占領了要塞。
不過直到我都快窒息了,也沒看到紅旗在堡壘頂部升起。隻聽到崔可夫在問赫塔古羅夫:“師長同志,剛剛第一個沖進要塞圍牆的是哪支部隊,我要爲他們授勳?”
赫塔古羅夫扭頭和身邊的一個參謀小聲地嘀咕幾句後,回答說:“報告司令員同志,已經搞清楚了,是近衛第271團5連一排的同志,率先進入缺口的是排長米哈伊爾·切帕諾夫少尉。”
“快看,紅旗!”就在這時,一名參謀高聲地喊道:“堡壘頂部升起了我們的紅旗。”
“好樣的,這位少尉是好樣的!”看到在堡壘頂部飄揚的紅旗,崔可夫笑容滿面地說:“等戰鬥一結束,就晉升他爲上尉,同時讓他當連長。”
但是令人遺憾的是,當我們奪取了要塞,尋找這位率先沖進要塞的排長時,卻在堡壘頂部的紅旗旁邊,發現他的遺體。他背靠着牆壁坐在地上,頭垂在胸前,手裏扶着的紅旗正在随風飄揚。
崔可夫摘下帽子,向這位英雄的少尉表示默哀後,吩咐跟在一旁的赫塔古羅夫:“師長同志,立即把他的事迹整理一下,我要向上級申請,授予他‘蘇聯英雄’的稱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