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木辛哥站起身,背着手一言不發地在室内走來走去。托爾布欣背靠着椅背,雙眼望着天花闆,似乎上面有什麽好看的東西吸引了他。而我的心裏卻在忐忑不安地想:“難道是我剛剛的措辭過于嚴厲,才導緻了保加利亞現政府的内閣總辭職?談判談崩了,我該怎樣向派我來這裏的斯大林交代呢?”
最後首先打破沉寂的是托爾布欣,他望着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的鐵木辛哥,雙眉緊鎖地問:“元帥同志,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應該将這件事情向莫斯科報告。”鐵木辛哥表情嚴肅地說:“看看斯大林同志會提出什麽樣的解決辦法。”說完,他便沖着電訊室喊了一嗓子。
随着他的喊聲,從電訊室裏走出一名年輕的中尉軍官。他來到鐵木辛哥面前停下,沒有說話,隻是挺直腰闆站着,下巴微微上揚,耐心地等待着上級下達的命令。
“中尉同志,”鐵木辛哥擡手朝他一指,吩咐道:“立即接通克裏姆林宮的電話,我有重要的情況要向斯大林同志彙報。”
幾分鍾以後,中尉接通了克裏姆林宮的電話,在将話筒交給了鐵木辛哥以後,便悄悄地退回了電訊室。
鐵木辛哥握着話筒,深吸了一口,随後對着話筒說:“是波斯克列貝舍夫同志嗎?我是鐵木辛哥,我要向斯大林同志彙報今天談判的結果。”
當鐵木辛哥接過話筒時,我就感覺自己心跳驟然加速,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他,準備和他一起承受斯大林的怒火。當他說出第一句話之後,我甚至緊張得屏住了呼吸,心情也越發變得沉重。
在片刻的沉默過後,鐵木辛哥對着話筒恭恭敬敬地說:“您好,斯大林同志,我是鐵木辛哥,我要把今天的談判結果,向您做一個彙報。”他面無表情地彙報完今天談判的經過後,主動将談判失敗的原因攬到自己的身上,“斯大林同志,這都怪我,是我沒有經驗,才吧事情搞砸了,讓談判最後不了了之。”
不知斯大林在電話那邊說了什麽,鐵木辛哥的臉龐忽然漲得通紅,他連忙辯解說:“斯大林同志,談判失敗不能怪麗達,都是我的責任,是我沒有能控制好談判的主動權……”
我忽然看到鐵木辛哥用手捂住話筒,語氣沉重地對我說:“麗達,斯大林同志要親自和你講話。”
我慌忙站起身,快步走到了鐵木辛哥的旁邊,用微微顫抖的雙手,接過了他手裏的電話。我将耳機貼在耳邊,戰戰兢兢地說道:“您好,斯大林同志,我是奧夏甯娜。”
斯大林聽到是我的聲音後,用平淡的語氣問道:“聽說你在今天的談判會桌上,給保加利亞的代表下達了最後通牒,有這回事吧?”
我無法從斯大林的語氣中,推斷出他對此次不了了之的談判是什麽态度,于是隻能如實地回答說:“是的,我給他們下達了最後的通牒,說如果在明天以前,他們不同意我們所提出的條款,我們将付諸武力來解決保加利亞問題。”
“你說說,目前烏克蘭第三方面軍的備戰情況如何?”斯大林依舊沒有表态,隻是在問一些不着邊際的話。
我連忙捂住話筒,沖着坐在遠處的托爾布欣低聲地說:“大将同志,您那裏有作戰計劃嗎?斯大林同志想聽我的彙報。”
托爾布欣連忙沖站在後面的一名軍官招了招手,軍官連忙上前來到托爾布欣的身旁,彎下身子等待他的進一步指示。托爾布欣扭頭沖軍官低語了幾句,軍官點了點頭,站直身體轉身走出了會議室。
斯大林見我這邊忽然沒有聲音了,便提高了嗓門:“喂,麗達,你還在嗎?喂,麗達,你還在電話旁邊嗎?”
聽到斯大林的聲音帶上了幾分怒氣,我連忙松開捂住話筒的話,辯解說:“斯大林同志,請稍等片刻,方面軍的戰役計劃很快就拿過來了。”
還在那名軍官辦事還比較給力,他從接到托爾布欣的命令,到把作戰計劃書拿回來,前後隻用了三分鍾。我翻看計劃書快速地浏覽了一遍,見重點的地方,已經有人在下面劃出了黑線予以标注,這樣一來,我就省事多了,用不着在厚厚的計劃書裏找重點了。
我看着計劃書,向斯大林說道:“根據烏克蘭第三方面軍的計劃,第37集團軍從多布裏奇——普羅伐迪亞實施進攻;第46集團軍在葉謝基奧伊——庫布臘特總方向上實施進攻;第57集團軍則準備對科奇馬爾—舒門進攻。在卡諾巴特—布爾加斯方向上,準備投入戰鬥的是近衛機械化第4和第7軍,這兩支部隊應于戰役發起的第二天,到達指定的攻擊位置。”
聽完我的彙報後,斯大林滿意地說:“看來鐵木辛哥和托爾布欣已經做好了一切戰鬥準備,就算我們和保加利亞的談判以失敗告終,那麽我軍也有足夠的實力,順利地進入保加利亞的國境線。”
我聽斯大林說這話時,好像心情還不錯,不禁有些納悶地問:“斯大林同志,我們今天的談判不了了之,您不生氣嗎?”
“生氣,我爲什麽要生氣啊?”斯大林笑着說:“我早就猜到和保加利亞代表團的談判,是談不出什麽結果的,畢竟這一屆政府是被法西斯勢力扶持起來的,不管談判結果如何,都會被打倒的。領導保加利亞人民的政府,應該是和蘇聯有着友好關系,又代表着廣大人民利益的政府,而不是如今當權的巴格裏亞諾夫政府。”
我從斯大林的話中,聽出他根本沒有追究這次談判談崩的事情,相反,他似乎還樂見其成。不過仔細一想,還真有這種可能,如果說到外交談判,我們今天參加談判的三位軍人綁在一起,連給莫洛托夫打下手的資格都沒有。
正當我開始胡思亂想時,就聽到斯大林繼續說:“麗達,今天你在談判桌上表現得很好,在向他們提出了我們的條件後,就應該給他們一個最後的期限,免得他們老在我們和德國人之間搖擺不定,甚至還在和英美勾勾搭搭。”
見斯大林沒有怪罪我們的意思,我懸在的心總算落盡了肚子裏,我連忙追問道:“斯大林同志,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雙管齊下,一是等待他們選出新的政府,好再次進行新一輪的談判。”斯大林語氣輕松地說:“第二,就是我們的部隊繼續向指定的位置調動,并開始囤積武器彈藥和各種軍用物資,等下次的談判失敗後,就正式對保加利亞宣戰。”
看到我結束了和斯大林的通話,托爾布欣朝站在會議室裏的軍官們揮揮手,示意他們先出去。等會議室裏隻剩下我們三個人的時候,他謹慎地問道:“奧夏甯娜将軍,你說斯大林同志會爲了今天的談判不了了之的事情,而對我們采取什麽處罰措施吧?”
“不會的,大将同志。”見到托爾布欣如此擔憂,我連忙安慰他說:“其實最高統帥本人對今天的談判根本不看好,所以根本就沒生氣。”
“什麽,麗達,你剛剛說什麽?”鐵木辛哥聽到這裏,立即就打斷了我話,迫不及待地問:“你怎麽知道斯大林同志不看好今天的談判啊?如果不看好的話,他怎麽可能急急忙忙地将你從莫斯科派過來呢?”
鐵木辛哥的這個問題,真是讓我有點哭笑不得,我心裏暗想像他政治敏感度這麽差的人,居然能成爲最高統帥部的成員之一,這簡直是一個奇迹。不過由于能力太差,在戰争爆發後不久,他和伏羅希洛夫兩人就漸漸地失去了作用,淪爲打雜的,隻能尊重大本營的命令,在各條戰線上疲于奔命。
我在腦子裏組織了一下詞彙後,開口說道:“元帥同志,難道您沒發現,我方參與談判的人,都是清一色的軍人,一個外交人員都沒有嗎?”
“沒錯,是這樣的。”鐵木辛哥望着我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開始我還以爲是斯大林同志的疏忽,現在仔細考慮一下,他似乎是有意這樣安排的。”
等鐵木辛哥說完,托爾布欣也笑着說:“是啊,元帥同志,您說得有道理。如果說打仗,我們都是有着豐富戰鬥經驗的指揮員;但說到在談判桌上談判嘛,我們還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菜鳥。”
鐵木辛哥沒有對托爾布欣的話進行評價,而是毫無征兆地咳嗽起來。剛開始是輕輕地咳了兩下,就如同喝水被嗆着的那種咳法,以至于我和托爾布欣都沒有注意到。但接下來他咳得越來越厲害,到最後咳得簡直是撕心裂肺。
“元帥同志,你生病了,需要立即請軍醫。”我說着就站起身,準備到外面叫執勤軍官去把軍醫請過來。
但鐵木辛哥卻擡手制止了我:“麗達,不用找軍醫,我沒事……”話還沒有說完,他再次發出了劇烈的咳嗽,咳得手腳都在不住地顫抖。
我見鐵木辛哥咳得如此厲害,而且臉色煞白,覺得事情非常不妙,趁着托爾布欣起身爲鐵木辛哥拍背的功夫,一個箭步沖到了門口,拉開房門,對坐在門外的執勤軍官大聲地說:“軍官同志,快點把軍醫叫來,這裏需要醫生。”
十來分鍾後,一名穿着中校軍服的中年人,在執勤軍官的引導下,走進了會議室。軍官将手裏提着的小皮箱放在桌上後,恭恭敬敬地朝我們鞠了一躬,随後轉身走出了房間,并随手帶上了房門。
軍醫走到了已經沒有再咳嗽的鐵木辛哥面前,關切地問:“親愛的謝苗·康斯坦丁諾維奇,您現在感覺怎麽樣?”
坐在椅子上的鐵木辛哥滿頭大汗,他苦笑着對軍醫說:“不好,我覺得自己的肺都快咳出來了。”
“如果你能站起來的話,請将上衣脫掉。”軍醫打開放在桌上的小皮箱,從裏面取出了聽診器,準備給鐵木辛哥檢查身體。
鐵木辛哥在托爾布欣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脫掉了軍裝,身上隻剩下了一件白色的罩頭衫。軍醫走過去,将他的衣服撩起來,将拾音部分貼在他的胸前,仔細地聆聽起來。我深怕打擾軍醫爲鐵木辛哥檢查身體,連忙放緩了呼吸。
前胸後背都聽完以後,軍醫表情嚴肅地對鐵木辛哥說:“元帥同志,我覺得您是患了急性肺炎,需要立即住院治療,否則後果會非常嚴重的。”
“用不着,一點小毛病,不要緊。”鐵木辛哥故作鎮定地對我們說:“當年我擔任騎兵第四師師長,也患了嚴重的肺炎,軍醫讓我卧床休息,但我卻沒有理睬,第二天還親自率領部隊打敗了赫諾匪幫,并榮獲了紅旗勳章。”
“元帥同志,你所說的這段曆史,我非常清楚。”軍醫不卑不亢地說:“不過那是二十多年前,如今您上了年紀,身體狀況也不能和當時相提并論,假如不盡快卧床休息的話,甚至會危急到自己的生命。”
我見軍醫說這番話時,臉上的表情特别嚴重,知道他所言不虛,連忙幫着他勸說鐵木辛哥:“元帥同志,我看您還是聽軍醫的,到醫院去休息幾天。您放心,您手裏負責的事情,我會接手的。假如我處理不了,還可以請朱可夫元帥來負責的。”
鐵木辛哥原來還想固執己見,聽我擡出了朱可夫,在遲疑了片刻以後,總算點了點頭,同意了軍醫的安排:“好吧,既然是這樣,那我就到醫院裏去住幾天。麗達,朱可夫現在的工作也忙,你就不要給他添麻煩了。如果你遇到什麽處理不了的事情,盡可以到醫院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