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夏甯娜同志,誰給你的權利,讓你命令機槍射手停止射擊。”哈比中校沖到我的身邊,眼睛像要向外噴火,沖我怒不可遏地大吼着。
我一指正在往陣地退回來的部隊,說:“那是我們的戰士,不能向他們射擊,這樣會把他們全打死的。”
“他們都是膽小鬼,”哈比中校指着那些戰士,說,“你沒看到他們都是從德國人的陣地前逃回來的嗎?”
“進攻受挫不要緊,我們可以再組織進攻。把他們都打死了,誰和德國人去打仗?”我沒有被哈比中校的語氣吓倒,而是和他據理力争。
“你能讓他們停止後撤,重新發起進攻嗎?”
“能!”我回答得非常幹脆。
“好,我就讓你來指揮,看怎麽讓他們重新發起攻擊。”
就在我和哈比中校争執的短短時間内,那群戰士離戰壕隻有兩百來米了。我對那兩個一臉茫然的機槍射手,果斷地下達了命令:“瞄準他們的腳下打,讓他們停下來。”
對于我的命令,兩名射手頓時心領神會,調低槍口,對着我們和戰士們中間的空地扣動了扳機。當當地聲音響成一片,飛濺的彈殼翻滾着落到了我的腳下。
密集的子彈打在地上,激起團團的泥土。正在後撤的戰士們停住腳步,紛紛跳進了彈坑或者反坦克壕,以躲避德軍迫擊炮的轟擊。
見到我軍的進攻停止了,德軍也終止了炮擊,戰場上恢複了一片寂靜。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哈比中校在一旁冷冷地問道。
“給他們補充彈藥,然後讓他們重新發起進攻。”我回答完中校,扭頭對一直站在旁邊的葉梅爾揚諾夫吩咐道:“大士同志,你帶警衛班的戰士,給他們扛幾箱子彈過去。”想了想又補充說:“再給他們兩箱手榴彈。”
功夫不大,葉梅爾揚諾夫帶了六名警衛班的戰士,把步槍大背在背後,一人扛了兩個彈藥箱,躍出戰壕,彎着腰向反坦克壕快速地跑過去。
“要是再能給他們配點刺刀,哪怕隻有一百把,他們打肉搏戰時,還能提高一點勝算。”我看着陣地下隐蔽着的有可能是抗聯的那些戰士,不由自言自語地說道。
“米杜奇少尉,”耳邊突然聽見哈比中校的聲音,“山坡下的卡車上,還有刺刀,你帶人下去拿過來,然後給陣地前面那些人發下去。”
看到米杜奇少尉,帶着剛才那幫跟着哈比一起過來的指揮員,沿着交通壕往山坡下走去,我不禁感激地看了哈比一眼,剛想開口說話,遠處便傳來了隆隆的炮聲。
“炮聲是從什麽地方傳過來的?”哈比問道。
“是德軍又在炮擊第131團的陣地,看來他們又準備發起進攻了。”我這一個多月在陣地上也不是白待的,如今隻要一聽炮聲傳來的方向,就能判斷出德軍的動向。
從望遠鏡看過去,蘇軍的陣地正遭受了德軍的猛烈炮擊。在剛開始隻是陣地上騰起一道又一道煙柱,不時可以看到被炸得粉碎的木制火力點的碎木片、人體的殘肢、武器的零件,被氣浪掀到空中,又很快地落了下去。随着炮擊的進行,煙柱升起來得越來越多,不一會兒,整個陣地就被籠罩在黑色的硝煙之中。
“要是我們能支援一下他們就好了。”哈比邊看邊自言自語地說。
“團長同志,這個我們無能爲力。”我向他解釋說,“我們這裏和131團的陣地隔得太遠,又沒有重武器,無法爲他們提供火力上的支援。另外進入四月後,湖面上的冰融化了,在沒有船隻的情況下,我們是到不了湖那邊的,兵力的支援也同樣談不上。”
“這個我都清楚,”哈比中校放下望遠鏡,又重新把注意力轉移到陣地前的那幫“抗聯”戰士的身上,他用手一指,說:“假如能讓他們再次發起進攻的話,也許能減輕一些131團那邊的壓力。”
正在此時,葉梅爾揚諾夫氣喘籲籲地跑到我的面前,舉手敬禮,向我報告說:“少校同志,彈藥已經分發下去了。聽候您下一步的命令!”
“刺刀呢?發下去了嗎?”我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葉梅爾揚諾夫轉身向下面一指,說:“也都發下去了。您看米杜奇少校他們正往上走呢。”我順着他手的方向一看,可不,米杜奇和十幾個指揮員正大步流星地往陣地上走呢。
聽說彈藥都分發完畢,我心裏也踏實了許多,馬上吩咐葉梅爾揚諾夫:“大士同志,麻煩您再跑一趟,讓下面的戰士再發起一次攻擊,一定要告訴他們,在戰鬥中,隻有朝着一個方向跑,向前,去沖鋒。”說完,我輕輕地推了他一把,“快去吧,讓他們馬上行動。”
老大士再度翻出了戰壕,獨自一人彎着腰向山坡下跑去。
看到他的再度來到,從彈坑和反坦克壕裏陸續爬出了不少渾身是泥的戰士。幾名戰士應該是懂俄語的戰士,跑到了他的身邊,在經過簡短交流後紛紛點頭。
當大士轉身返回陣地時,新的進攻隊形已經開始組織了。
幾名戰士高喊着什麽,原本躲在彈坑和反坦克壕裏的戰士紛紛站起身來,迅速地在幾個人身邊組成了幾列松散的進攻隊形。剛才沖鋒前,他們有差不多四百人,經過剛才的戰鬥,還剩下不到兩百人。
幾乎是在他們重新舉步向前時,從隊列裏傳出了整齊的歌聲。風聲把歌聲送到戰壕裏,聽到歌聲我不禁一愣,這不是中文歌曲啊,難道他們不是第88國際旅的?再一細聽,旋律很熟悉,根據這個旋律,歌詞清晰地出現在了我的腦海裏:朝霞之下任遙望,起伏無盡幾山河,吾人精銳軍威壯,盟邦衆庶皆康甯,滿載光榮關東軍。
一想起歌詞,我激靈靈打了個寒戰,那些正在沖鋒的不是抗聯戰士,而是倭寇精銳的關東軍!我一把抓住哈比中校的衣服,指着那幫士兵,語無倫次地問:“中校同志,那些是曰本人?這到底是……是怎麽……怎麽回事啊?”
哈比中校淡淡地回答說:“當然是曰軍,不然你還以爲是什麽人!”
“不是第88國際旅嗎?”
“當然不是。第88國際旅是中國同志的抗聯部隊組成的,和戰場上這些人是敵人。”
“啊?!他們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突然有關東軍出現在蘇德戰場上,而且是在蘇軍一方,讓我短時間内無法接收這個現實。
“這些人,都是在張古峰和諾門罕戰役裏俘虜的。”
“都是戰俘?”我試探地問道。
“不是戰俘,隻是放下了武器的敵人。”哈比中校依舊一臉冷漠,“就讓他們的盟友去消滅他們吧。”
站在每個隊列最左邊的,應該就是曰軍的指揮官吧,他們邊行進邊側頭沖着部下喊話,指揮引領着戰士們前進,一排排上了刺刀的步槍起伏着向前移動着。
我心裏隐隐發毛,讓關東軍去進攻德國人,這真是個冒險的決定,要是他們臨陣倒戈的話,我估計就隻有被送上軍事法庭的命運了。
進入離森林隻有三百多米的距離,德軍的迫擊炮又開火了。落在人群中的炮彈,每一聲爆炸,都會騰起一團血肉,前排一有人倒下,後面馬上就有人向前幾步補上位置。整個隊伍在炮火中,依舊勻速前進着。
進入兩百米範圍時,德國人開始出擊了。剛才的戰鬥,讓他們對面前這支進攻的部隊産生了輕視,以爲他們是不堪一擊的,十幾名德軍士兵就沖出來想抓俘虜。
此刻,關東軍開火了。一輪齊射,就有幾名德國兵倒下了。接着關東軍展現的娴熟戰術動作,讓我看得眼花缭亂。
他們開槍後,沒有繼續一窩蜂地向前沖鋒,而是集體卧倒在彈坑裏。幾乎是在他們卧倒的同時,槍聲如爆豆一般的突然響起,那些正在往回退的德國兵,頓時就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紛紛倒地。剛才沖出來的十幾個士兵,隻逃回去了一個。
看到從陣地上出來的敵人被消滅了,他們從彈坑裏躍出,呐喊着向下沖擊。這些曰本士兵雖然士氣如虹,但人數太少了,這進攻的聲勢實在是一般。
沖到離森林邊還有五六十米的時候,德軍的輕重機槍火力把他們重新壓進了彈坑。密集的子彈從彈坑上面嗖嗖地飛過,隻要誰一冒頭,馬上就逃脫不了被爆頭的命運。曰本人沖不上去,而德國人剛才吃了個啞巴虧,也不敢再貿然出動,戰鬥陷入了膠着狀态。
正在這時,一名陌生的中尉指揮員走到哈比中校的面前,立正報告說:“團長同志,團屬炮兵連奉命來到,聽候您的命令。”
“中尉同志,你來得正好。”哈比一指湖泊那邊的131團陣地,說,“德國人正在向我軍的陣地發起進攻。你連的任務,就是用炮火攔截進攻的德國人。明白了嗎?”
“明白!”炮兵中尉敬了個禮,轉身就要離開。
“等一等。”我叫住了炮兵中尉,沒管他臉上的驚詫之色,向哈比中校懇求說:“團長同志,我請求您,讓炮兵連對森林裏的德軍陣地進行炮擊,掩護那些戰士的進攻。”
“不行!”哈比斬釘截鐵地說,“炮兵連的任務,是爲第131團提供炮火掩護。”
“可是,團長同志。您看看,”我指着被火力壓制在森林邊沿的彈坑裏擡不起頭的關東軍士兵,說:“隻要炮火摧毀了德國人陣地上的火力點,那些戰士就有可能沖上去,奪取敵人的陣地。”
哈比看着對面的戰場,陷入了沉思。炮兵中尉舉起望遠鏡看了一會兒,然後向哈比報告說:“團長同志,隻要兩個齊射,就能摧毀德國人的火力點。”
“你确定?!”哈比中校試探地問道。
“我确定。我剛才已經觀察好了射擊諸元。”炮兵中尉回答得很肯定。
“那就準備吧!”
炮兵中尉得到命令,向中校敬禮後轉身跑開了。
中校盯着我,說:“我可以提供炮火支援,但你也要保證能奪取德國人的陣地。”
“我親自帶人上去。”被逼到這一步,看來隻能我親自出馬了。
“少校同志,還是我去吧。”接我話的是烏嘎德中尉,不等我回答,他就轉身下令:“米杜奇少尉,帶上你的排,跟我走。”
烏嘎德帶着米杜奇排的戰士接近戰場中間時,團屬炮兵連開炮了。一發試射,落在了離德國人陣地還有七八米的地方爆炸,硝煙尚未散盡,第一輪齊射的炮彈就落到了德軍陣地上。
團屬炮兵連配備的都是小口徑火炮,殺傷力小,但對付隻有迫擊炮的德軍還是綽綽有餘。飛舞的彈片剛削斷了樹枝,接踵而至的炮彈又将一棵大樹攔腰炸斷,德軍陣地上不時地騰起一團團的火光和硝煙。德軍的火力一下就變得稀疏了。
炮兵連隻進行了兩輪齊射,便停止了射擊,把炮火轉向了湖泊的另一邊,對進攻131團的德軍部隊進行攔阻射擊。
一見德國人的火力被壓制住了,訓練有素的關東軍士兵立刻開火還擊,步槍噼裏啪啦的打響。接着一躍而起沖了過去。離陣地還有十幾米遠的時候,他們停住腳步,齊齊地投出一輪手榴彈,爆炸的硝煙還沒有散去,他們已經端着步槍沖進了戰壕。
“奧夏甯娜少校,。”看到關東軍士兵攻進了森林,一直沉默着的哈比中校突然開口說道,:“你也到前線去看看吧。即使奪取了德軍的陣地,也不用留下人把守,都撤回來吧。你們營的兵力少,又沒有重武器,是守不住那裏的。”
“是!”我答應一聲,叫上葉梅爾揚諾夫就準備出發。
“記住,一定要把握住這支部隊,千萬别讓他們跑到德國人那邊去了。”
“是!保證完成任務。”我向哈比中校敬個禮,翻身出了戰壕,向森林跑過去。
等我跑到森林邊的時候,整個戰鬥已接近了尾聲。陣地上到處都是曰語的喊殺聲、槍聲、手榴彈爆炸聲。而烏嘎德和米杜奇帶的那個排,還停留在森林外,蹲在彈坑裏,用手裏的手槍、步槍、沖鋒槍消滅那些從戰壕裏爬出來,想逃跑的德國兵。
戰鬥結束,開始打掃戰場的時候,兩名關東軍士兵來到我的面前。用蹩腳的俄語向我報告說:“指揮員同志,我們已經奪取了陣地,消滅了所有的敵人。聽候您下一步的指示。”
我看着這兩個中等身材的士兵,真是百感交集。一直以來,我都在設想,假如德軍和曰軍在戰場上相遇的話,誰能取得最後的勝利。經過今天這一戰,我看清了德軍是勝在武器裝備好,而曰軍卻擁有頑強的戰鬥意志,在兵力和裝備相當的情況下,德軍絕不是曰軍的對手。雖然自己一直對倭寇很反感,但此刻他們畢竟和我們是同一陣營的,對他們不能太冷落。于是我努力地保持着鎮定,問他們:“你們叫什麽名字。”
左邊那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士兵回答說:“關東軍大尉北條谷雄。”
右邊那個相貌俊美的士兵說:“我叫樸俊殖,是朝鮮人。”
我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說:“你們幹得不錯,立了大功。把部隊集合起來,先回山坡上去喝點水吃點東西,好好地休息休息吧。”
兩人向我敬禮後,轉身召集部下扛着槍就往山坡走去。原本四百來人的隊伍,經過殘酷的戰鬥後,隻剩下不到八十人。爲了防止發生誤會,我是讓米杜奇少尉陪着他們一起回去。
打掃完戰場的烏嘎德中尉來到了我身邊,小聲地報告說:“少校同志,戰場打掃完畢。消滅德國人一個步兵排48人,三個迫擊炮組9人。繳獲迫擊炮一門和五箱炮彈,輕機槍一挺,沖鋒槍三支,步槍十一支。沒有俘虜。”
“沒有俘虜?”我盯着他奇怪地問:“爲什麽?”
烏嘎德向那些關東軍士兵的背影努了努嘴,說:“這幫子曰本人下手太狠了,連德軍的傷員也沒有放過,即使舉手投降,也會被他們補槍、補刺刀。”
我望着離去的關東軍士兵的隊伍,暗暗地提醒自己,對這些人要多加提防。他們就是一把雙面刃,用好了,能成爲自己的助力;但一個不小心,沒準他們就會在陣前倒戈,在我們的後面狠狠地捅一刀。
“少校同志,接下來我們怎麽辦?”烏嘎德打斷了我的沉思,他迫不及待地問,“需要把米杜奇少尉的排留下堅守這個陣地嗎?”
“不用了。”我擺擺手,把哈比中校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我們人少,又缺乏重武器,是守不住的。帶上戰利品,我們撤!”
“是!”烏嘎德大聲地答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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