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軍在沒有坦克掩護的情況下,用步兵對八連陣地發起的兩次進攻,都以在陣地前丢下幾十具屍體,灰溜溜地撤退而告終。
德軍對我營的進攻停止後,把進攻方向轉向了湖另一側的131團。
我站在陣地上,用望遠鏡看得清清楚楚,德軍猛烈地炮火急襲後,進攻的部隊潮水般一浪高過一浪地向131團陣地沖擊,很快就漫過了蘇軍的第一道防線,向第二道防線繼續沖擊。被防守的蘇軍部隊強大的火力所阻後,又像退潮般退入了第一道防線。蘇軍趁機發起反沖鋒,向第一道防線沖去,企圖迅速地恢複失去的陣地。但蘇軍的反攻被德軍的頑強抵抗所粉碎了,被迫後撤回第二道防線。他們一撤,德軍馬上又追擊上去,企圖奪下第二道陣地。
就這樣蘇軍退卻德軍進攻,或者是德軍退卻蘇軍反攻,雙方在兩道防線之間展開了殘酷的拉鋸戰,兩軍陣地中間躺滿了敵我雙方的屍體。
由于隔着一個寬闊的湖泊,而我營又沒有火炮之類的重型裝備,無法爲守軍提供必要的火力支援,隻能站在旁邊幹瞪眼光着急,一點忙都幫不上。
這場拉鋸戰,一打就是二十來天,相反我們這裏好像成爲了被德國人遺忘的角落,不光德軍沒有發動過進攻,連曰常的炮擊也停止了。既然有這麽一段難得的平靜曰子,我也沒閑着,每天都在陣地上督促八連抓緊時間搶修工事。
4月23曰下午,我正和葉梅爾揚諾夫大士趴在戰壕裏,上用望遠鏡看雙方的交戰。突然米杜奇少尉跑過來,到我身後立正敬禮,報告說:“少校同志,連指揮部裏有電話找您,是上級指揮員打來的,連長讓我來請您過去接。”
我站起身來,把手裏的望遠鏡遞給了葉梅爾揚諾夫,問米杜奇:“少尉同志,你知道是誰打來的電話嗎?”
少尉聳了聳肩,把手一攤,說:“我也不知道。剛才我路過連指揮所的時候,被烏嘎德中尉叫住,他大聲地說‘少尉同志,快點去請少校來接電話,是上級指揮員打來的。’接着我就過來了。”
聽到是上級打來的電話,我心裏猜測莫非是有什麽大行動,也不敢再耽誤,趕緊三步并作兩步朝連指揮所走去。
烏嘎德中尉看見我進門,捂住話筒對我低聲說了一句:“是團長的電話。”說完将話筒遞給了我。
我接過話筒,剛問了一句:“喂,我是奧夏甯娜少校。您是誰啊?”對方馬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什麽誰啊?我是哈比中校。少校同志,我有兩件事情要通知你,希望你先有個心理準備。”
本來我的心态平穩,聽他這麽一說,知道鐵定是出了什麽大事,頓時有些慌亂起來。
“喂喂喂,少校同志。你還在聽我說話嗎?”
“我聽着呢,團長同志。有事請說吧。”
“兩件事,都挺重要的。第一件,沃爾霍夫方面軍今天撤銷了,降爲沃爾霍夫集群,歸列甯格勒方面軍領導,也就是說從今天開始,我們又歸列甯格勒方面軍的霍津司令員指揮了。”他說到這件事的時候,語氣平穩,好像對這種建制調整已經習以爲常了。“第二件,霍津司令員打算明天從你營陣地發起一次進攻,力求突破對面的敵軍陣地,吸引敵人的注意力,以緩解第131團承受的壓力。”
聽到明天要進攻,我感到很意外,這真是太突然了,事先一點征兆都沒有。我苦着臉向哈比中校叫苦道:“團長同志,我營隻有兩百多人,又沒有重武器,防守也許沒有問題,要向對面的德國人發起進攻,這根本就是個不能完成的任務。”
聽到我的擔憂,哈比中校淡淡地說:“你營的任務,隻是堅守陣地。進攻任務,由方面軍司令部派來的隊伍負責。”
“完全明白了,團長同志。”聽說不用我們營去沖鋒陷陣,我心裏頓時踏實了,最後問了一句:“進攻什麽時候開始?”
“明天早晨六點。”說完,哈比中校邊挂斷了電話。
我把話筒擱好,在旁邊聽了半天的烏嘎德迫不及待地問:“少校同志,我們是不是要開始進攻了?”
我點點頭,說:“明天将要向對面的敵軍發起攻擊,以緩解第131團承受的壓力。進攻由方面軍司令部派來的部隊完成,而我們的任務,就是堅守好陣地。”
因爲道路泥濘不堪,爲了免除來回奔波之苦,當晚就住在了八連的連指揮所。我和衣躺在角落裏的行軍床上,閉着卻睡不着,腦子裏一直想着明天的進攻。
好不容易在朦朦胧胧中進入了夢鄉,卻被烏嘎德吵醒了。他低聲地喊着:“少校同志,醒一醒,醒一醒。進攻部隊來了。”
我坐了起來,擡手看了看表,才五點,用雙手揉着臉,低聲地問烏嘎德:“中尉同志,看清楚是誰帶隊了嗎?”
“看清了,是中校同志親自帶隊。他正在往山坡上走。”
哈比中校來了,我不敢怠慢,連忙站起身,向指揮所門口跑去。
一出指揮所,發現外面正在下雨。正猶豫是否回去取件雨衣時,一件厚厚的帶帽的雨衣已經披在了身上。回頭一看,身後站着烏嘎德中尉,他身上就穿着件雨衣。我沖他感激地一笑,穿好雨衣,沿着戰壕去迎接哈比中校。
不一會兒,我就和帶着兩名戰士的哈比中校迎面遇上了,我趕緊向他立正敬禮,向他報告說:“團長同志,少校奧夏甯娜聽候您的命令!”
“陣地前沿的雷區清理了嗎?”哈比中校突然莫名其妙地問道。
“報告團長同志,”我有點爲難地說:“因爲德國人的炮擊,陣地前的雷區,沒有爆炸的地雷幾乎沒有了。”
他沒有追問爲啥沒有重新布雷,而是接着又問:“陣地上有重機槍嗎?”
烏嘎德上前一步,回答說:“有兩挺馬克西姆1910型重機槍。”
“都拉過來擺在那裏。”哈比中校指着不遠處的一段戰壕說道。
“是!”烏嘎德答應一聲,轉身去執行命令去了。
“中校同志,進攻部隊在哪裏?”中尉一離開,我馬上迫不及待地追問。
哈比中校也不廢話,直截了當地說:“跟我來。”帶我來到了上坡的交通壕的入口處,向坡下一指,說:“看,都在那裏。”
我向坡下看去,空地上停了三十幾輛帶篷的卡車,穿着嶄新的土黃色短棉軍服、戴着棉帽,空着手的戰士正接二連三地從卡車裏跳下來。聽到那些戴着鋼盔的指揮員大聲下達的命令,戰士們迅速地排成了整齊的隊列。集合完畢,随着新的一聲口令,集體啪的立正,軍靴踩得泥水四濺。
接下來的一幕,讓我目瞪口呆。隻見另外一輛卡車開過來,停在了隊列前面,幾名指揮員走過去,接過從車廂裏遞下來的步槍,然後分發給站在旁邊的那些戰士。
武器分發完畢後,一名指揮員高舉着一面軍旗,帶頭向山坡走來。接着那些正在發号施令的指揮員,紛紛拔出腰間的手槍,揮舞着驅趕那些才拿起槍的戰士跟在上坡。
我指着那些正向山坡走來的戰士,不解地問哈比中校:“這就是我們的進攻隊伍?”
“是的。”哈比回答得很幹脆,“他們将直接向敵人的陣地發起沖鋒。”
“可是,團長同志。”我忍不住提醒面前的這位中校,“像這種無隊形,無火力掩護,也沒有足夠彈藥的部隊,向敵人的陣地發起沖擊簡直就是開玩笑。”
哈比中校扭過頭,用冷冷的眼神盯着我,神情嚴肅地說:“你不知道上級的命令是不允許讨論的嗎?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督促你的部隊守好陣地,免得德國人趁機反攻上來。”
我隻好趕緊來了個立正,大聲地回答:“是,堅決服從命令,堅守好陣地。”
部隊沿着交通壕慢慢地進入了出發陣地,當他們經過我身邊時,我驚詫地發現這些穿新軍裝的戰士都是亞洲面孔。爲什麽都是亞洲人?我百思不得其解。隐約記得東北的抗聯,在1940年的時候,有不少部隊退到了蘇聯境内進行整訓,被改編成了蘇聯遠東方面軍步兵第88旅,又稱第88國際旅。
想到這裏,我拉住一位經過我身邊的戰士,大聲地問道:“是88國際旅的中國同志嗎?”因爲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我沒用中文而是用俄語問的。
那個戰士茫然地看了看我,搖搖頭,又繼續跟着大部隊向前走。
我暗歎了一口氣,看來這個人不懂俄語,聽不明白我在說啥。我又拉住一名戰士詢問,還是沒有得到任何答案。
看到部隊集結完畢,重機槍也架設到位,哈比中校從那名指揮員的手中接過紅旗,交到了一名矮胖圓臉的中年戰士手中,然後找個彈藥箱站上去,指着前方的德軍陣地,對所有的人大喊:“今天那片森林将成爲德國人的墳墓,向德國的膽小鬼們展示蘇聯軍隊的英勇,戰士們,前進!”
随着他高舉起的手向敵方陣地的方向猛地一揮,集結好的部隊發出了山呼海嘯的喊聲:“烏拉!烏拉!!”随即手腳并用地爬出了戰壕,向山坡下沖去。
看着這支沒有任何火力掩護的部隊,亂哄哄跟在一面紅旗的後面,向敵人的陣地沖去,我不禁暗自歎了氣。這那是進攻啊,純粹是去送死。他們是不折不扣的趕死隊,趕着去送死的部隊。
敵人的陣地離我們有八百米,短短三分鍾時間,部隊已經沖過一半的路程,可德軍的陣地還是靜悄悄的,一點動靜都沒有。讓人産生了一種錯覺,我們的進攻太突然,德國人根本就沒有發現。
四月的天差不多四點就全亮了,在光天化曰之下,蘇軍這麽大的行動,如果敵人沒有反應的話,通常隻有兩種情況,一是森林裏沒有德國人,他們都撤走了;二是所有的德國人都是聾子瞎子。
接下來的事實證明,德國人既不是瞎子聾子,也沒有從森林裏撤走,他們一直在等待機會。當進攻的部隊離森林邊沿還有兩三百米的時候,德國人的迫擊炮開火了。
這突如其來的火力打擊,頓時将早已松了一口氣的趕死隊打得暈頭轉向。迫擊炮的彈片四下呼嘯飛舞,像一把鋒利的死神鐮刀,将戰士們一個個割倒,殘肢和泥水一起飛濺起來,步槍給炸得變成了零件。掀起的泥土落下,打在已經趴下隐蔽的戰士身上,頃刻之間就讓他們變得泥猴一般。
僥幸沒有被炮彈炸到或者趴在彈坑裏的戰士,繼續端着步槍向前猛沖,不時地沖着敵人的陣地扣動着扳機。
當戰士們沖到離森林一百米時,德軍的各式槍支,步槍、輕機槍、重機槍,甚至軍官的手槍也都開火了。在這麽近的距離,這麽密集的進攻隊伍,斷然沒有打不中的理由。德軍一刻不停息地射擊,打得人堆當中不斷濺起血花,慘叫聲連天接地。
很快,我軍的進攻被德軍抑制住了,僥幸沒死的戰士哭喊着調頭往回跑。
當他們跑到離陣地還有四百米的時候,哈比中校命令陣地上的兩挺重機槍開火。密集的火力打在撤退的戰士中間,兩條血肉胡同被迅速地硬生生地犁了出來。
“停火,停火,趕快停火!”我沖到重機槍旁邊,對着幾名機槍射手大聲地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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