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員扶我坐下,解開了我的衣服,打開繃帶爲我換藥。帳篷裏沒有取暖設施,我本來就隻穿了一件軍大衣,一脫掉衣服,身體便裸露在寒冷的空氣中,被冷空氣一凍,我忍不住微微地顫抖起來。
衛生員清洗傷口時,我感到一陣陣火辣辣的灼痛,低頭一看,不光整個左肩變成了黒紫色,還一直腫到了胳膊肘的位置。見此情形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氣,然後緊緊咬住牙關,忍住痛一聲不吭。
因爲創口面積大,衛生員換藥的時間不免長了點。在忍受疼痛的過程中,我也由最初凍得發抖到後面的滿頭大汗。
等衛生員把繃帶重新包好後,我讓她幫助我把左手也從袖子裏穿出來,并吊在了脖子上。等這一切都做完了,我正準備起身離開,卻被她叫住了:“指揮員同志,請您等一下。”說完,她先起身跑出了帳篷。
“她讓我等一下做什麽?”我緩緩站起身來,站在帳篷中間發呆。
沒過多久,衛生員又跑了進來,手裏提着一堆東西,遞到了我的面前。我仔細一看,原來都是我的東西,連着槍套的皮帶、公文包、勳章。
我擡手剛想去接,她又主動地說:“我來幫你。”
看到我點頭,她先把公文包從我的頭上套了下來,挎在我完好的右肩上,接着爲我紮上了皮帶,最後才把三枚勳章小心翼翼地佩戴在我胸前。
我向她道謝後離開了帳篷,走到外面,看天色已經有些發暗。我沒有手表,不知道準确的時間,隻能從天色猜測已經是下午三點左右了。四周看了看,地上的傷員都轉移了,樹木間的地面上到處一片紫黑色。
我沿着來的小道,慢吞吞地向指揮所方向走去。前方的槍炮聲還響個不停,看來還在進行着激烈的戰鬥。一路上不時可以見到有傷員正被衛生員或者戰士或擡或扶,匆匆忙忙地趕往急救營。
我走進指揮所時,看見大家正圍坐在桌子前開會。我掃了一眼,除了羅科索夫斯基、洛巴切夫、馬利甯、紮哈羅夫之外,還多了幾個陌生面孔。
這些人是誰啊?難道是方面軍派來的預備隊?正在胡思亂想,眼尖的政委洛巴切夫已經發現了我,連忙招呼我過去坐着開會。
羅科索夫斯基正在向大家通報今日戰報:英勇頑強的第78師,今天先後擊潰了德軍的摩托化第14師、步兵第252師,并在一個小時前重創了來增援的步兵地106師。此刻德軍的帝國坦克師瘋狂地撲了上來,才阻止了一直保持進攻勢頭的該師的繼續推進。……
聽到這樣喜人的戰績,大家不禁交頭接耳興奮地低聲議論起來。
“請大家安靜!”面對如此輝煌的戰果,羅科索夫斯基臉上卻看不到絲毫的喜悅。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才是重點。
果不出我所料,當大家都安靜以後,他開始講話:“同志們!雖然我們這個防禦區域取得了比較大的戰果,但是整個局勢對我們來說,還是非常嚴峻的。從方面軍司令部轉過來的情報得知:法西斯德軍‘中央’”集團軍群變更了部署,調來新的部隊并對參戰的兵團進行了補充,于11月16日由陸軍元帥博克率領轉入進攻。敵我雙方在從加裏甯市到圖拉的廣闊戰線上展開了交戰。北部在第30、第16集團軍和第5集團軍的右翼防禦地帶(伏爾加河水庫、莫斯科——莫紮伊斯克鐵路)、南部在第50集團軍的防禦地帶(圖拉、新莫斯科斯克)實施主要突擊。”
聽着司令員嘴裏冒出來的這些陌生的地名和番号,我不禁又開始頭痛了。不熟悉地名和部隊番号、指揮員名字,這一向是我的弱點,如果此時讓我來指揮這個集團軍的話,指揮系統一定會陷入混亂。
“……朱可夫大将在半個小時錢打來電話,介于和第30集團軍司令部的聯系已經完全中斷,因此将位于我集團軍地帶内的、在克林以西地區的原第30集團軍的兩個騎兵師和一個坦克師的指揮權移交給了我。……”
聽到這裏,我忍不住瞥了那幾個陌生的指揮員,心想:這真是太好了,一下就給我集團軍補充了三個師,其中一個還是坦克師,這樣羅科索夫斯基就不會爲防禦縱深沒有預備隊發愁了。
正當我洋洋得意時,羅科索夫斯基和坦克師師長的對話,讓我的心涼了半截。司令員問那個師長:“上校同志!你們師有多少坦克啊?”
“一輛都沒有。司令員同志!”上校站起來大聲地回答說。
“什麽?”聽到他話的人都愣住了,坦克師居然連一輛坦克都沒有,難道在戰鬥中都損失掉了?
“爲什麽?”羅科索夫斯基嚴肅地問。
上校左右看了看,有些問難地說:“我第58坦克師是在戰争爆發前不久組建的。按照編制,我師應該有260輛坦克。把我師配屬給第30集團軍時,上級曾說會盡快把坦克配屬給我們,但存放坦克的國防倉庫在敵軍的空襲中被摧毀了,所有的坦克都變成了燃燒的廢鐵。”
聽完上校的解釋,大家都沉默了下來。
參謀長馬利甯開口說道:“根據偵察顯示,德軍除了在第316步兵師防守的沃洛科拉姆斯克方向集結了重兵,同時他們的坦克兵團還從我集團軍各部隊的北邊迂回,開始迅速向克林推進。我們必須從現有的部隊中抽調兵力,去克林城行防禦。”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紮哈羅夫少将站了起來,大聲地說:“同志們,形勢非常嚴峻,我們必須馬上采取行動,阻止德軍繼續向我們的首都推進!”
我不滿意地瞅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畢竟昨天上千騎兵戰士的犧牲,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我同意紮哈羅夫的意見,”羅科索夫斯基沉吟了一下說:“我決定調以下部隊到克林城去。……”然後他又念了一連串的番号,分别是人數不多的步兵第126師,非常衰弱的騎兵第17師,隻有12輛坦克的坦克第25旅,隻剩下300人的第107師和沒有一輛坦克的坦克第58師。
這麽多不同番号的部隊和原有的克林守軍,必須要有一個統一的指揮。馬利甯毛遂自薦地說:“司令員同志,我去吧!”
羅科索夫斯基幾乎不假思索地搖頭反對說:“不行,我需要你留下做我的參謀,那個職位還是另外派人去吧!”他的眼睛從在座的每一個人臉上掃過。當他看到我的時候,我心裏在想:千萬别叫我去啊,我連克林在哪裏都不知道,更不用說還要指揮那麽多不同番号的部隊了。
司令員的眼睛停在了紮哈羅夫身上,說:“我決定要紮哈羅夫同志去指揮部隊,大家有反對的沒有?”
“沒有!”大家回答得異口同聲。
接着他又說:“第316步兵師防守的沃洛科拉姆斯克,面臨的壓力也很大,我需要有人去協助潘菲洛夫将軍。有誰願意去嗎?”
“我去!”“我去!”馬利甯和政委搶着報名。
沒等羅科索夫斯基做出決定,我站起身來,咳嗽一聲,說道:“司令員同志,還是讓我去第316步兵師吧。我在那裏待過,不過和潘菲洛夫将軍很熟悉,而且還在下面的基層連隊指揮過戰鬥。我相信,沒有誰比我更适合這個任務。”
羅科索夫斯基看着我不說話,良久,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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