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指揮員同志,已經到普希金廣場了,再過五分鍾就能到達紅場。”
我朝車窗外看了看,普希金的銅像就在豎立道路的左側,這裏看來已經進入戒嚴區域了,路的兩邊每隔幾米就站着一名武裝人員,從制服上看,除了衛戍部隊的戰士,警察、交警,甚至還有工人糾察隊的,他們無一例外地都背着上了刺刀的步槍,釘子一般地站在路邊。
“指揮員同志,”司機又開口輕聲地說話了。
“什麽事?”我看着他問道。
“您的衣服該換換了,我看别人都穿的是土黃色的短皮大衣,隻有您一個人是穿着白色的僞裝服。”
聽司機這麽一說,我才發現自己身上的這身僞裝服的确該換了,髒得真夠可以的,血迹和泥污把衣服染得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顔色。況且車站那裏缺水,想洗衣服也沒有那個條件,所以我就一直穿着這身髒衣服。不過這點小事難不倒我,我裏面還穿着一套土黃色的短皮大衣呢,于是我先小心翼翼地把旁邊的克羅奇科夫的頭,從我的肩頭移動了窗玻璃上,然後開始解皮帶脫外衣。
把外面的衣服脫掉後,雖然在車子裏,但還是感到了一絲的寒意。我把勳章從僞裝服上卸下來,仔細地别在了短皮大衣上。然後再系上皮帶,挎上了公文包。剛做完這一切,車已經開到了目的地,穩穩地停在了古姆大商場旁。
我推了推身邊的克羅奇科夫,說:“喂,快醒醒,指導員同志,到地方了。”
原本還在呼呼大睡的克羅奇科夫,聽到說到地方了,立即睜開了雙眼,興奮地說:“到紅場了?!”說完推開車門就跳了下去。
我問司機:“待會兒還是您送我們回去嗎?”
“當然,我現在把車開到莫斯科河邊等你們。檢閱一結束,您就可以帶着部隊重新登車回前線去。”他說到這裏,看了看我放在膝蓋上的僞裝服和沖鋒槍,主動提議說:“這衣服和沖鋒槍,您可以放在車上,反正待會你還要坐車回去的。”
“謝謝您!”我說着,把衣服和沖鋒槍擱在了座位上,也從打開的車門跳下去。
“指導員同志,您瞧瞧,您這像什麽樣子,趕快把隊伍集合好,到廣場上去。”我一下車,正好看見一個佩戴中校領章的軍官在訓克羅奇科夫。
“出了什麽事?”我好奇地邊問邊朝他們走了過去。
“還能有什麽事情?!這位指揮員一下車,就站在這裏伸懶腰,也不知道把隊伍集合起來趕快去站隊……”那軍官說着話向我轉過身來,看到我站在他的面前,話隻說了一半便停了下來。
“您好啊!中校同志,沒想到能在這裏看到您,真是太讓人高興了。”我一眼就認出了我面前站着的這個軍官,不是别人,正是差點和我一起上刑場的别濟科夫中校。
他握住我主動伸過去的手,使勁地搖了幾下,激動地說:“奧夏甯娜中校,真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你,真是太令人高興了。你最近怎麽樣?”
“還好,謝謝您的關心。……”
我倆正在客套叙舊的時候,克羅希科夫在旁邊低聲地提醒:“指揮員同志,我們是不是該整隊進場了?”
聽到他這麽一說,我才發現這個時候确實不适合叙舊,便回答他說:“你先集合隊伍,我馬上就到。”看到克羅希科夫招呼着那些剛下車的戰士們,大聲地喊着:“都到這邊來,整隊!”趁這個機會,我低聲地問别濟科夫:“剛才是怎麽回事?我下車時正好看見您在批評克羅希科夫指導員。”
“沒啥大事。就是他下車後,不集合隊伍,還站在那裏伸懶覺,有損軍人的形象,以後叫他注意點就是了。”他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又和我握了一下手,轉身繼續去進行他的工作。我在莫斯科待了許多年,知道在公共場合伸懶腰、打噴嚏之類的,都會遭人白眼和反感,所以剛才别濟科夫那樣對克羅希科夫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參加檢閱的隊伍,都整齊地排列在紅場東面的古姆大商場前,面向着列甯墓和克裏姆林宮,而我們的隊伍則在整個隊伍的最北面。我們對面站着的,是中央警衛團的戰士,他們沿着紅場的西側,背對着列甯墓拉了一條警戒線。列甯墓左右兩側的觀禮台上坐滿了人,都是些黨政要員,因爲隔得遠,我不清楚裏面是否有我認識的人。
雪花從天空中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不光把紅場的地面染得雪白,就連戰士們的雙肩和後背上也變成了白茫茫地一片。
當鍾樓上的鍾聲開始敲響的時候,穿着灰色大衣戴着帽子的斯大林,在一群重量級人物的陪同下,緩緩走上了列甯墓上的講台。鍾聲敲完第九下,宮牆下的軍樂隊便吹響了号角。
号角剛一結束,斯大林那熟悉的聲音,便通過安放在古姆大商場牆壁的喇叭傳了出來:“紅軍和紅海軍戰士、指揮員和政治工作人員、男女遊擊隊員,同志們!全世界都注視着你們,把你們看作是能夠消滅德國侵略者匪軍的力量。處在德國侵略者壓迫下的被奴役的歐洲各國人民都注視着你們,把你們看作是他們的解放者。偉大的解放使命已經落在你們的肩上。你們不要辜負這個使命!你們進行的戰争是解放的戰争、正義的戰争。”
我可以感到,斯大林這個時候很激動,他講話的語速比在克裏姆林宮的講台上慢了許多。斯大林停頓了一會兒,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用變得更加堅定的語氣接着說:“讓我們偉大的前輩——亞曆山大·涅夫斯基、德米特裏·頓斯科依、德米特裏·波查爾斯基、科茲馬·米甯、亞曆山大·蘇沃洛夫、米哈依爾·庫圖佐夫——的英勇形象,在這次戰争中鼓舞你們,讓偉大列甯的勝利的旗幟引導着你們,在列甯的旗幟下,向勝利前進!”
他的話音剛落,全場頓時爆發出了一片歡呼聲,數千個喉嚨一起整齊地高喊着:“烏拉~!烏拉~~!!烏拉~~~!!!”
喊聲剛響起的時候,我還表現得異常淡定,甚至還有時間回憶自己 02年的這一天到紅場時的情景。那天來的時候,紅場已經關閉,執勤的警察用鐵栅欄把遊客和廣場隔開。當時有一群高舉蘇聯國旗的中老年人,就站在栅欄的外面,其中一個留着絡腮胡子的中年人,見到有不少的外國遊人圍觀,便揮舞旗幟,大聲地喊着:“偉大的十月革命85周年,烏拉!”當“烏拉”地喊聲響成一片的時候,他又扯開嗓子唱起了國際歌。
廣場上的指戰員們一遍又一遍地高呼着“烏拉!”讓我也忍不住跟着高喊了起來。直到有人在旁邊拉我的衣袖,我才停了下來。
拉我衣袖的是一名左臂上套着紅袖套的戰士,他湊近我的耳邊大聲地說:“指揮員同志,馬上把您的部隊帶到曆史博物館前面,馬上要開始檢閱了。”
我點點頭,看到那個戰士又到别的隊列裏,去逐一通知其他指揮員,便轉頭叫克羅奇科夫:“指導員同志,把部隊帶到博物館那邊去,馬上要開始檢閱了。”
克羅奇科夫高興地答應了一聲,然後開始高聲地發号施令:“全體都有,聽我的口令:向右轉,齊步走!”
今天的檢閱儀式安排得格外緊湊,幾乎是斯大林講話剛結束,閱兵就開始了。走在我們前面的,是一支來自西伯利亞的部隊,方陣裏的戰士們端着上着刺刀的步槍,跟在幾名指揮員的後面,邁着雄健的步伐向前走去。
我們的方陣緊随其後,我站在方陣的前排的最右邊,也就是說從列甯墓前經過時,我是指揮員裏離斯大林最近的一個。起步前,旁邊有警衛團的軍官提醒我們:不要走正步,齊步走就可以了。
對于這個奇怪的命令,我完全能理解。紅場的地面都是條石鋪設的,一旦下雨或下雪,地面會非常滑。往年閱兵儀式前,會有參閱部隊的指揮員與交警部隊的領導一起,在廣場上畫出一道道行進路線,并有專人負責廣場的除雪工作,而這次閱兵決定得很突然,所以一些前期的準備工作就沒有進行。再加上蘇軍的正步,腿擡起來和地面都成九十度的直角,普通的部隊很難完成好這個動作。介于路滑和怕大家的動作不标準,所以才取消了過檢閱台時走正步的規定。
在這種場合下,我的心情非常緊張,所以走的時候,忍不住向左右張望着。我們的方陣才走了幾步,我就發現克羅奇科夫已經把手舉到鬓邊,開始敬軍禮了。沒辦法,我也隻能乖乖地學他把手擡起來。
方陣經過列甯墓時,我清晰地看見站在上面的斯大林,也把手放在了鬓邊,向經過他面前的指戰員們敬禮。和他一起敬禮的,是站在他身邊戴皮帽子、穿元帥制服的大胡子軍人,我很輕松地認出,這就是曾在克裏姆林宮講台上向我發難的那位布瓊尼元帥。他好像從隊列中認出了我,居然向我微笑着點頭緻意。
一直到走下了瓦西裏斜坡,我才把手放了下來,大松了一口氣。來到莫斯科河邊,不時地有警衛團的軍官過來,指揮着從紅場裏過來的部隊向左或者向右轉,并有專人帶領這些部隊去找屬于他們的那些交通工具。
我們沿着河邊向西,從停在路邊的一長串卡車旁經過,不過始終沒有看到剛才送我們來的那三輛卡車。我不禁擔心起來了,如果找不到那幾輛卡車的話,我的沖鋒槍不久丢了麽。
正當我在着急的時候,前面不遠處的一輛卡車的車門打開,一個司機從駕駛室裏半探出身子,大聲地喊道:“中校同志,在這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