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裏捧着一套土黃色的男式冬季軍服走了進來,站在朱可夫的面前立正敬禮,然後恭恭敬敬地報告說:“大将同志,您要的軍裝,我已經拿來了。”
“交給奧夏甯娜中校吧,軍裝是爲她準備的。”朱可夫頭也不擡地說道。
“是。”庫德林有些意外地看着站在一旁的我,不過還是遵照命令把新軍服遞給了我,然後再向朱可夫敬禮後離開了。
庫德林走了好一陣,我還是抱着軍裝傻乎乎地站在那裏,也不知道是該去找個地方換衣服;還是等在這裏,看看朱可夫對我有沒有什麽吩咐。可能是感覺到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聲響,朱可夫擡起了頭四周看了看,發現我還像根木樁一樣站着,忍不住笑了笑,對我說道:“傻姑娘,還傻站在那裏做什麽?趕緊去找個地方把新軍裝換上吧,你現在這身打扮看起來可真夠别扭的。”
“是。”我趕緊答應一聲,然後抱着衣服出了房門。
到了房外,我問門口執勤的少尉:“有什麽地方可以換衣服嗎?”
他站起來推開旁邊的一間屋子的門,對我說道:“中校同志,這裏是我們的休息室,您可以在裏面換衣服。您請進吧!”我沖他感激地點了點頭,推開門走了進去。
休息室裏的擺設很簡單,隻有一張供值班軍官睡覺用的小木床,連桌椅都沒有。關上房門,脫掉身上的舊軍服,換上了才拿到的新軍裝。雖然是男式的,但穿上身還是滿合身的。從内心來講,在二戰的軍服裏,我最喜歡的還是要算德軍的制服,特别是黨衛軍的制服,更是漂亮得一塌糊塗。
我穿着嶄新的沒有軍銜的軍服,重新站在了朱可夫的面前。他将我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半天,最後還是搖頭說:“沒有穿裙裝好看,看來女兵還是應該穿裙子。”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這個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大将同志,我是您派到第十六集團軍的特派員,如今從醫院傷愈出院,是否應該直接回到那裏去報到?”
“不急不急。”朱可夫擡手看了看表,說:“現在是下午一點過五分,我給你半天的假期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大早再到十六集團軍去報到。”
“是。”我非常幹脆地答應了一聲,然後停了一會兒又問:“請問我今天住在什麽地方?還有,附近有軍人服務社嗎?我需要買一些個人的日用品。”
“當然還是住老地方了,你的房間我一直爲你留着。至于說到軍人服務社嘛,應該是有的,我找個人帶你去。”說着他又拿起了電話,撥了一個号碼,先報了自己的姓名,然後對對方說:“你們那裏今天有誰休息嗎?好的,就讓她陪奧夏甯娜中校一起去采購點日用品。還有,準備二十盧布的現鈔,全部要一盧布面值的。”
放下電話,他又對我說:“我已經安排好了。你先回房間去把東西放好,然後再到司令部的大門口去,那裏會有個叫尼娜的女戰士等着你。”
“明白了,大将同志。”我非常感激地向他敬了一個禮,抱着換下來的軍裝走出房門。
我放好了東西,來到了司令部的大門口,看見外面停着一輛帶篷布的卡車。我四處張望着,看等我的女戰士在哪裏。忽然聽見身後有個怯生生的聲音在問:“請問,您是奧夏甯娜中校嗎?”
我回頭一看,身後站着一個黑頭發的年輕女戰士,她身上穿着明顯大了好幾号的男式軍裝,正局促不安地望着我。我趕緊回答說:“是的,我就是奧夏甯娜。你就是尼娜吧?”
“您好,中校同志。”她向我立正敬禮,恭恭敬敬地回答說:“我是尼娜,奉命陪你去采購日用品。”然後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疊鈔票遞了過來,“這是爲您準備的現金,請您點一下。”
我接過鈔票,點也沒點,就直接放進了口袋,然後牽着她的手問:“你知道這附近哪裏有軍人服務社嗎?”
“知道,中校同志。”她已經拘束地回答着。
“不要這麽緊張,”我安慰她說:“别老是中校中校地叫我,還是叫我的小名麗達吧。”
“是。”
“好了,接下來,該帶我去那裏買日用品了。”
“麗達,”尼娜提議說:“軍人服務社裏沒啥賣的,如果你想買東西的話,還是到城裏去買吧。”
“到城裏去?”聽她這麽一說,我不禁有些猶豫,這裏離市區那麽遠,又沒有公交車輛,可怎麽去啊。而且如今是在戰争期間,即使原來有公交線路通到這裏,如今估計也停運了。
聽到我說出自己的擔憂,她安慰我說:“交通工具的事情,您就不用擔心了,我們可以搭順風車去城裏。”然後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徑直來到了門外的卡車前。
看到我們接近,駕駛室的車門打開,從裏面跳出一個身材高大的,長着一張娃娃臉的男中士,沖着我們有些不耐煩地說:“喂,我說兩位小姐,你們能不能快點,再晚的話,到城裏天都黑了。”
“知道了,多嘴的家夥。”尼娜回答着,拉着我坐進了駕駛室。
車開動了,司機看了我一眼,問尼娜:“這位姑娘是誰啊?以前沒見過,是你新來的女同事嗎?”
“是的,我叫麗達,是尼娜的新同事。”我看見尼娜正想向他介紹我的身份,急忙搶先回答,并偷偷抓住她的手輕輕地搖了搖,示意别把我的真實身份告訴司機。
“嗯,對,她是今天才來的。”尼娜非常配合地幫我圓謊。
“也是報務員嗎?”司機接着又問了一句。聽他這麽一說,我才知道尼娜原來是司令部裏的報務員。以前隻聽說過方面軍司令部裏有女報務員,不過由于她們一直在地下通訊室裏工作,而我又沒有機會進入那樣的機要重地,所以才沒有見過她們。
“這是軍事機密,不告訴你。”尼娜的語氣中帶着撒嬌的成分,讓人一看就能猜到兩人是戀人關系。
司機一手扶住方向盤,另外一隻手向我伸了過來,主動地向我作自我介紹:“我叫阿給夫,莫斯科人,很高興認識您。”我禮貌地伸出手和他輕輕一握便放開了。
接下來的路程上,兩人就一直在打情罵俏。我這個電燈泡非常識趣,看着旁若無人的兩人笑了笑,然後把頭歪到了一邊,開始閉目養神,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居然不知不覺睡着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停了下來,尼娜把我搖醒,說到地方了。我迷迷糊糊地問:“這是什麽地方啊?”
“這裏是尤嘎雜巴特娜亞。”
“尤嘎雜巴特娜亞?”我聽到這個熟悉的地名,不覺一愣,不是說到城裏去逛街麽,就算不去阿爾巴特大街,普希金廣場附近也湊合,怎麽會跑到紅線地鐵的終點站來了?要知道就算在後世,這裏也隻能算市區邊緣,更何況如今還是四十年代初期。
我不情不願地推開車門,率先下了車。尼娜在下車時,阿給夫沖她大聲地說:“我先到倉庫去拉給養,過兩個小時以後,我在這裏等你們。”
“知道了,知道了。你啥時候也變得這麽啰嗦了,快去拉給養吧。”尼娜向他揮了揮手,然後過來挽着我的手,說:“走,我陪你去買日用品。”
地上的積雪很厚,幾個清潔工人正在把雪鏟到行道樹下,高高的雪堆把機動車道和人行道隔離開來。我倆沿着人行道慢慢地往前走着,邊走邊聊天。
“尼娜,你是哪裏人啊?”
“我是基輔人。”
“基輔?!”我吃驚地說:“原來你是烏克蘭人啊!基輔已經被德國鬼子占領了,你的家人還留在那裏嗎?”
“是的,我的父母,還有一個弟弟,都留在了那個城市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們才能打回去。”說到這些,尼娜不禁神情黯然。
看到尼娜的眼淚都要落下來了,我有點後悔不該多嘴問她家人的事情,趕緊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說:“尼娜,不用擔心,你的家人會平安無事的。我向你保證,最多兩年,我們就會把德國鬼子趕出我們的國境。”
“嗯,麗達,你是指揮員,我相信你說的話。”尼娜一把擦幹淚水,響亮地抽了下鼻子,突然問:“你打算買些什麽日用品呢?”
我先是一愣,馬上就回過神來,趕緊說:“我要買牙膏、牙刷、毛巾、肥皂,還有針線之類的東西。”
“如今莫斯科的物質匮乏,有些緊俏貨就是有錢也買不到。不過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裏,我們隻能碰碰運氣了。”
我們沿着剛鏟過積雪的人行道向前走着,留神地關注着路邊的商店。一路走來,大多數的商店都是大門緊閉,櫥窗上都堆着沙袋,有的堆滿了,有的還露出半截。好不容易看見一家還開着門的商店,尼娜上前便推門走了進去,我趕緊緊随其後也進了門。
這家商店還算是挺大的,有一百多個平米,經營日用百貨和出售食品的櫃台各占了一半。裏面買東西的人很多,兩邊都排着長隊。
尼娜看了看牆上的挂鍾,然後對我說:“麗達,時間不早了,商店快下班了。我倆各排一邊吧,不然的話,就買不到東西了。”
“嗯,好的。”我想了一下,說:“我在食品區這邊排隊,你到日用百貨那邊去排隊。”
“明白了,”她答應一聲,就跑到百貨區的隊伍的後面去排隊了。我也老老實實在站在食品區這邊,排在了一個矮個子老太太的後面。
排了一會兒,我突然聽見尼娜在後面低聲地叫我,趕緊扭頭看她。她低聲地問我:“你的牙膏買什麽牌子?”
“就買高露潔吧。”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她。
“什麽?!”她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門,接過立刻遭到了周圍幾位老太太的白眼,于是她又壓低聲音問我:“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楚,請你再重複一遍。”
我的冷汗差點都下來了,高露潔雖然在後世的莫斯科的所有商店或者便利店裏都能買到,不過在此時,還沒有問世呢。于是我趕緊掩飾說:“随便什麽牌子都行,要不,就買‘莫斯科人’這個牌子的牙膏吧。”
排着購買食品的隊伍緩緩向前移動着,再過兩個人就輪到我了,看到目标在望,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售貨員開始接待我前面的那位老太太,她面無表情機械地問道:“您需要什麽?”
老太太還真沒把售貨員當外人,居然叽裏咕噜說了一大堆東西,比如說一百克面包、五十克香腸以及二十克黃油之類的。售貨員也真有耐心,把她所要的那些東西從櫃台裏拿出來,切下一部分,然後用天平稱出相同分量的食品,裝在一個紙質口袋裏,遞給了老太太。
送走了老太太,終于輪到我站到櫃台前買東西了。當售貨員用同樣的表情問我時,我馬上搶着回答說:“我要一包面包幹、兩百克香腸、兩枚雞蛋,以及四個西紅柿。”
售貨員手腳麻利地把我要買的東西裝進了紙口袋,然後擱在了櫃台上,幹巴巴地向我報價:“一共是三十五戈比。”我把早就攥在手中的一張紙币,向她遞了過去。眼看她就要接到紙币了,沒想到這時商店裏的電鈴響了。
電鈴一響,售貨員就做出了一個讓我完全意想不到的舉動,她把櫃台上的紙袋提了起來,随手放在了櫃台下面,接着用冷冰冰地語氣對我說:“戰士同志,對不起,我們下班了。”說完,她居然轉身回後面的小屋子換衣服去了。
我舉着一盧布的紙币愣在了那裏,心裏暗罵:你收了我的錢再下班也不遲啊。不過看着身後排隊的人們毫無怨言地散去,我知趣地沒有去和售貨員争辯,因爲我知道老毛子辦事就是太呆闆,做什麽都是那麽死闆,況且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多少還算有點經驗。
不過還算幸運的是,我所需要的日用品,尼娜都買到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我倆從商店出來,沿着來的路往回走。街邊的牆角下有兩個年輕人正抱在一起接吻,經過兩人身邊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多看了幾眼。記得02年剛到莫斯科的時候,在公共場合裏,到處都可以看到熱吻的年輕情侶,這也算是街頭一景吧。沒想到03年俄羅斯出台了一條法律,宣布在公共場合接吻屬于違法行爲,一夜之間,這樣的鏡頭就從街邊、車站、商場等公共場合裏銷聲匿迹了。
也許是我回頭的次數太多了,引起了尼娜的好奇,她也回頭看了看,然後問我:“麗達,你老回頭看什麽啊,是不是看貼在牆上的招貼畫?”
牆上的招貼畫?!我仔細一看,可不,在年輕情侶的身後的牆上,貼着一副巨大的宣傳畫,上面畫着一個手持步槍的女民兵,還用黑色的字體寫着:“兩面夾擊才能打得赢!到敵人後方去,把敵人趕出境!”
這不是我當初在給遊擊隊員們講話時所說過的幾句話麽,怎麽會出現在宣傳畫啊?尼娜看着這個宣傳畫,非常有感觸地說:“這兩句話說得真好,真是太有水平了,讓人聽了就有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
“尼娜!”遠處傳來了喊聲,我們順着聲音看過去,發現路的對面停着阿給夫的卡車,他打開駕駛室的車門,探出身子來向我們打招呼。
我和尼娜踩着雪堆,從人行道來到了機動車道上,正準備過馬路的時候,遠處快速駛來了一輛黑色的小轎車。我拉着尼娜停了下來,準備等小車過去後再過馬路。沒想到小車在離我們五六步的地方刹車停住了,穿軍服的司機在裏面向我們打着手勢,示意我們先過。
我感激地向司機揮了揮手,拉着尼娜快步跑到了路的對面。尼娜拉開了駕駛室的門便往上爬,我在等待她的時候,又再一次望向了那輛黑色的小車。小車從我們的卡車旁邊經過,我無意中發現後座上坐着一個穿灰色大衣的大胡子,雖然隻看見了一個側面,但我卻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倉促間卻想不起是誰。
車啓動了,向着城外的方面軍司令部方向開去。我皺着眉頭苦苦地思索着,回想剛才看見的人是誰,爲什麽會那麽熟悉?這時突然聽見尼娜和阿給夫的調笑聲,兩人在那裏大喊大叫:“……爲了祖國!爲了斯大林!前進!!!”
斯大林!聽到這個名字,我猛地想起了剛才看到人是誰了。沒錯,那人就是斯大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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