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傳來的隆隆炮聲,把我從睡夢驚醒。我從床上坐起來,透過窗戶看着外面,雖然天色還沒亮,但是南邊的地平線上,大火的反光染紅了天空。
門口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朱可夫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來:“麗達!麗達!你起床了嗎?”
難道是朱可夫準備去前線了?我這樣猜測着,從床上跳了下來,慌忙地邊穿衣服邊大聲地答應着:“大将同志,我已經起來了,等我穿好衣服就出去。”
穿好軍裝後,我拉開房門走到了外間。隻見朱可夫正搓着雙手局促不安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這是怎麽回事啊?要知道,朱可夫可是那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性格,什麽事情會讓他如此失态啊?我的心裏充滿了好奇,但有不好直接開口問。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見朱可夫沒有注意到我的出現,便主動和他打招呼:“大将同志,早晨好!”
“麗達!”朱可夫聽見我的聲音,停住了腳步,扭頭看着我,關切地問:“起來了,昨晚睡得好嗎?”
“很好,格奧爾吉·康斯坦丁諾維奇。”我簡單地回答了他的問話,知道他叫我,肯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任務要安排,所以開門見山地問:“你有什麽任務要分配給我嗎?”
朱可夫猶豫了片刻,然後才緩慢地說道:“我有個特别的任務要交給你,但要事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見,看你是否願意,如果不願意的話,我就換其他人去。”
“您這是說哪裏話啊?大将同志。”看他對我如此的客氣,我在答話時也不由地把“你”換成了“您”的尊稱,“您是指揮員,有什麽任務直接安排就行了,不用征求我的意見。”然後小心翼翼地問:“您打算派我到哪支作戰部隊裏去擔任具體的職位嗎?”
“哪裏,哪裏。”朱可夫搖着頭說:“我暫時還沒有安排你到作戰部隊的打算,今天叫你來,是因爲一件我的私事想請你幫忙。”
“私事請我幫忙?!”聽朱可夫這麽一說,我不禁皺緊了眉頭,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有啥事情是我可以爲朱可夫效勞的。
“是的,麗達。”朱可夫又回複了平時波瀾不驚的淡定神情,慢條斯理地說:“你還記得前幾天我們從莫斯科來時的路上,經過一座木橋時,我談到自己的母親和姐姐還住在附近村子裏的事情嗎?”
“記得,記得很清楚,大将同志!”我聽他這麽一說,已經隐約猜到他将交給我的是什麽樣的特殊任務了,便試探地問了一句:“我的任務,和這件事情有關嗎?”
“剛才我接到情報,德軍的先頭部隊已經接近了那一區域,也許明天,甚至就是今天,他們就會占領那裏。所以我想派你到斯特列爾科夫卡村去一趟,幫助我把母親和姐姐從村子裏轉移出來,然後把她們送到莫斯科去。”
“明白了,大将同志。”我接着又問:“我和誰一起去呢?把你的母親和姐姐從村子裏接出來後,我又該把她們送到莫斯科的什麽地方呢?”
“司機薩依特和你一起去,我已經和他說好了,他就在外面等着你呢。接到我的母親和姐姐以後,你們隻需要把他們送到莫斯科的城邊,就是我們上次出城的地方,那裏自然會有人來接你們。”
正在這時,桌上電話響了,朱可夫走過去拿起聽筒,說:“我是朱可夫。”
我聽見話筒裏傳來第16集團軍司令員羅科索夫斯基将軍的聲音:“大将同志,剛才德國鬼子的步兵在十五輛坦克的掩護下,向波羅蘇希師的陣地發起了猛烈地進攻。我們的戰士表現得非常英勇,敵人丢下了燃燒的坦克和被擊斃的士兵,灰溜溜地退了回去,陣地還牢牢地掌握在我們的手裏。”
“好樣的,就這樣繼續打下去。不過可不能驕傲哦,要趁敵人退卻的時候,抓緊時間加固工事,爲後面的戰鬥做好準備。”朱可夫考慮了片刻,又叮囑對方說:“守住波羅金諾,監視明斯克汽車公路,沿途一定要埋設地雷。還有,組織一批攜帶有地雷和炸藥的工兵機動隊,讓他們乘坐汽車、還有馬車出發,任務是阻截住敵人坦克的去路。”說到這裏,他停頓了片刻,苦笑了一聲,無可奈何地說:“我沒有預備隊。好了,就這樣吧。”說着,便挂斷了電話。
看到他重新望向我,我趕緊來了個立正,說:“允許我去準備嗎?”
“嗯,”他點點頭,說:“去吧。”
回到房間,我把挂在床頭的皮帶紮在了腰間,臨穿上軍大衣以前,還特地把槍套裏的手槍拔出來檢查了一下,重新更換了新的彈夾。然後我穿好大衣,挎上裝着圓形彈夾的挎包,提着沖鋒槍,全副武裝地重新來到了外間。
朱可夫走到我的面前,伸出了他溫暖的大手,拉住了我的手使勁搖了搖,用感激的語氣說道:“麗達,路上小心,這件事就拜托你了。祝你好運!”
我剛走出司令部的大門,就看見了司機薩依特,他正倚在半開的車門旁抽煙。我朝他走了過去,問道:“薩依特,準備得怎樣了,我們能馬上出發嗎?”
薩依特把手中的煙頭一扔,從車頭前面繞過來爲我打開了車門,滿有把握地回答道:“随時可以出發,少校同志!請上車吧。”
“其他人呢?”我上車前環顧四周,除了眼前的司機和門口站崗的衛兵,就再也沒有見到其他任何人,便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
“其他人?!大将同志不就隻安排我們兩人去執行這項特别任務嗎?”
聽了薩依特的這句話,我是默默地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沒有說話,隻是順手關上了車門。看來是眼下戰事吃緊,朱可夫也許是有心無力,無法抽調出更多的人手來,所以才把這項特别任務交給了他所信任的我們。
最近的天氣不好,不是雨就是雪,原本就泥濘的路面上布滿了坑坑窪窪的水坑。我倆在車子裏都默不作聲,薩依特全神貫注地開着汽車,在一處處水坑、土墩和幹枯的灌木叢中間巧妙地繞來繞去,徑直往斯特列爾科夫卡村開去。
在路上颠簸了一個多小時,終于到達了斯特列爾科夫卡村。剛到村口,車就被一個穿着便衣的中年人攔住了。車一停穩,我和薩依特都打開車門鑽走出去。薩依特走到那個中年人面前問他:“請問,您知道烏斯季妮娅·阿爾捷米耶娜的家在哪裏嗎?”
“烏斯季妮娅·阿爾捷米耶娜?!我不知道。”那人茫然地回答了一句,然後反問我們:“您們是誰?跑到這裏在做什麽?要知道德國鬼子離這裏隻有十幾公裏了,我們正在組織村裏的人疏散呢。”
“我是朱可夫大将派來的。”我猜測剛才薩依特說的可能是朱可夫母親的名字,不過估計很多年都沒人叫過她這個名字了,所以說不知道也很正常,便直接向中年人表明了我們的來意。
“喔,明白了。原來您們是來找朱可夫大将的親人啊,我帶您們去。”那人聽我這麽一說,頓時恍然大悟,邊在前面帶路,邊向我們自我介紹說:“我是村蘇維埃主席普加喬夫,從昨天起就在組織村民們疏散。”
“疏散的情況怎麽樣了?”我邊走邊問道。
“大部分人都已經疏散了。朱可夫的姐姐昨天也帶着她的兩個孩子離開了。可大将同志的母親卻不肯離開,她說要等到自己的兒子派人來接她,她才會離開。我正在擔心這事,如果敵人知道了她是大将朱可夫的母親,一定會被槍斃的。幸好您們來了,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
不一會兒,我們來到了一座破舊的房屋前。普加喬夫上前敲了敲門,沒等裏面有人回答,便推開房門走了進去。屋子裏的光線很暗,我跟着走進去後,好一會兒才看清有位外表看起來有七十多歲的老太太正坐在桌邊,而普加喬夫正站在她的身邊,指着我彎腰向老太太低聲地說着什麽。我趕緊上前向老太太敬了個禮,大聲地說:“老奶奶,我奉朱可夫同志的命令來接您,并把您送到莫斯科去。”
老太太在普加喬夫的攙扶下,慢吞吞地站了起來,走到我的面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後用滿意的口吻說:“看來我的兒子還沒有忘記我這個老太太,專門派了個漂亮的姑娘來接我。好吧,我這就跟你走。”
“您不收拾收拾屋裏的東西嗎?哪怕帶幾件行李再走也行啊。”普加喬夫在旁邊提醒她。
“不用了,到了莫斯科以後,難道還缺得了我用的東西麽。”對普加喬夫說完這話,她又扭頭對我說:“我們走吧,姑娘。”我趕緊攙住她的手臂,攙扶着她往外走。
扶着老太太坐進了後排的位置,我剛回到自己的副駕駛座位上,村裏就傳來了零星的槍聲。我從車窗探出頭去,尋找槍聲的來源,薩依特已經發動了車輛,大聲地沖我說道:“少校同志,是德國的mp40沖鋒槍的槍聲,看來他們已經進村了。”說着話,他快速地把轎車調了個頭,随即向後探身打開了後車門,讓普加喬夫也上了車。然後一轟油門,我們乘坐的轎車便快速地向村外沖去。
車開出了老遠,直到斯特列爾科夫卡村都已經看不見影子了,我的心跳還沒有恢複正常。我偷偷地回頭瞅了一眼坐在後面的普加喬夫,看見他也是面無血色,人像篩糠似的抖個不停。再看看薩依特,他還是鎮定自若地在全神貫注地駕駛着汽車,絲毫看不出有半點害怕的表情。我再回頭看看坐在後面的老太太,就更加佩服得五體投地,她老人家居然閉着眼睛睡着了。
幾個小時後,我們的車接近了城郊。我遠遠地望見前面有一個檢查站,站了不少的軍人,還有兩輛黑色的轎車也停放在那裏。薩依特逐漸地放慢了車速,在離檢查站還有二十多米的地方停住了。檢查站裏站着的軍人看見我們的車停了,馬上便有好幾個人向這邊快步地走了過來。我趕緊從車裏下來,朝着他們迎了上前。
走近以後,我才發現走在最前面的人我認識,是中央警衛團的别濟科夫上校。我趕緊向他敬禮說:“您好,上校同志。沒想到我們在這裏見面了。”
他沒有還禮,而是伸出手和我握了一下,說:“我是奉斯大林同志的命令,到這裏來接朱可夫大将同志的母親和姐姐的,她們人在哪裏?”
我往後面的車一指,說道:“朱可夫大将的姐姐昨天已經疏散了,我隻接到了他的母親。老奶奶在車裏。”
看到朱可夫的母親和普加喬夫兩人,在戰士們的陪同下,坐上了停在檢查站裏的黑色轎車後,别濟科夫和我握手告别,說:“奧夏甯娜同志,您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們來做吧,您可以放心地回去向朱可夫同志報告了。”轉身離開前又補充了一句:“我已經調離了克裏姆林宮,如今在莫斯科的衛戍司令部工作。而且,”他指了指自己領章:“我的軍銜不再是上校,而是中校。”再一次和我握手後,大步流星地往檢查站走去。
我站在原地發呆,想不到上次一枚德軍的炸彈落到了克裏姆林宮,會有這麽多人受到處罰。高炮部隊的指揮員,因爲防空不利被調離崗位還說得過去。可這位中央警衛團的上校,也被莫名其妙地降職,未免太讓人寒心啦。
“少校同志。”薩依特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我的身邊,問我:“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麽?”
“上車,回方面軍司令部去向大将同志報道。”說完這話,我掉頭便向停着的轎車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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