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可夫坐在前排一言不發,司機也隻是在全神貫注地開車。我坐在後面,無聊地透過車窗看着外面的風景,森林裏樹上的葉子幾乎掉光,而地上的草地還是綠油油。
我完全理解朱可夫此時此刻的心情,他正在爲那些學員們感到難過。雖然剛才他在陣地上那樣說,但他心裏也很清楚讓那些才成年的孩子們,憑借簡陋的裝備,用自己年輕的血肉之軀去堅守那樣的陣地,去抵擋那洶湧而來的德軍裝甲部隊,無疑是白白送死。面對這樣的現實,他卻無能爲力。畢竟在他們的身後,暫時還沒有我軍的部隊,如果不想辦法擋住德國人的話,他們就會一路暢通無阻地沖到莫斯科城下。
“莎伊特,”朱可夫開口對司機說:“你是波羅金諾人吧?”他一開口說話,車裏原本壓抑的氣氛頓時一掃而空。
“是的,大将同志。”司機莎伊特愉快地回答說。
“反正路上也無聊,你就給我們講解一下波羅金諾的光輝曆史吧!”聽到朱可夫說的這句話,我的注意力馬上集中了起來,因爲我對這個地方還是一無所知,希望能通過司機的講述,多了解一些這個地區的情況。
“好的。”司機答應一聲,邊開車邊爲我們講述波羅金諾的故事。1812年6月,征服了大半個歐洲的法國皇帝拿破侖,親率60萬大軍入侵了俄羅斯,他揚言要在半年内徹底打敗俄國。
由于戰争初期俄軍的連連失利,沙皇亞曆山大一世認爲這是因爲俄軍的統帥德托利親王無能,便撤掉了他的職務,換上了年老的庫圖佐夫。受部下擁戴的庫圖佐夫上任後,根據戰場的局勢變化,集結了大量的部隊,于九月主動在波羅金諾地區和法軍進行了一場生死決戰。
這場戰役雖然最後以俄軍的撤退而告終,但是法軍也沒能讨到好,雙方都傷亡慘重。以至于拿破侖在占領莫斯科後不久,因兵力不足和後勤補給受到了威脅,最後不得不灰溜溜地退出了莫斯科。在這個時候,庫圖佐夫趁機組織部隊進行全面的反攻,徹底打敗了入侵的法軍。不可一世的拿破侖,最後隻帶着幾百人逃回了巴黎。
聽莎伊特這麽一說,我也想起這是個什麽樣的地方了。早些年我還在當學生的時候,看托爾斯泰的《戰争與和平》時,就見過書中描寫過這段值得俄羅斯人驕傲的曆史。當年俄羅斯人在這裏和法國人打過一場決定國家命運的生死決戰。沒想到一百三十年後的今天,蘇聯人又将在這裏和外來入侵的德國鬼子展開一場殊死的決戰。值得慶幸的是,不管是拿破侖還是希特勒,都在這個叫波羅金諾的地方碰得頭破血流。
我腦海中沉寂的記憶複蘇了,回想起了小說裏的種種細節。我記得後來的萊蒙托夫還專門寫過一首名字就叫《波羅金諾》的長詩。不過那詩太長,我記不完整,便試探地問司機:“萊蒙托夫的那首《波羅金諾》的長詩,您還記得嗎?”
“記得,當然記得!”司機興奮地說道,随即開始大聲地朗誦起來:“大叔,你說那可是當真?熊熊大火焚燒了莫斯科,卻沒便宜法國人?不是打過好幾場硬仗嗎?據說當時激烈得不得了,難怪我們整個俄羅斯,把波羅金諾記牢!……”
“……是的,我們那個時候的人,全不是如今這輩人模樣,是好漢——不像你們!我們碰上了艱難命運,從戰場沒有回來多少人。若不是上帝有那樣意旨,怎能放棄莫斯科城?……”朱可夫也跟着興緻勃勃地朗誦起來。
正當兩人高興地同聲朗誦着這首著名的長詩時,我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巨大的發動機轟鳴聲。我急忙四處張望,全神貫注地尋找着這奇怪聲音的來源。我向窗外望去,一眼就發現,從左前方的樹林裏探出一支長長的炮管子,接着一顆白桦樹的轟然倒地,一輛坦克的炮塔就完整地出現在我的視野裏啦。
“是德國的坦克!快倒車!”我打斷了兩人的詩朗誦,着急地拍打着司機的肩膀。
轎車猛地停住了,我手忙腳亂地打開了沖鋒槍的保險,準備搖下車窗向外射擊。就在這時,一枚炮彈落在轎車旁邊幾米遠的地方爆炸,濺起沖天的泥漿,然後重重地砸在車身上。我這一側的玻璃頓時被厚厚的泥漿所覆蓋,完全遮擋住了我的視線。
司機迅速地轉了個彎,加大油門準備逃離這個危險的區域。德軍的坦克上的機槍開始掃射,一長串子彈準确地擊中了我們的車身,打得叮當作響。緊接着,又一發炮彈在車後爆炸,泥漿又把車後的玻璃遮蓋得嚴嚴實實。
我覺得應該向外射擊,急忙用槍托砸碎了後窗的玻璃,從窗口把沖鋒槍伸出去,對着敵人坦克所在的位置,就扣動了扳機。我完全是本能地在射擊,壓根沒有想過用沖鋒槍射擊坦克是不會有什麽效果,甚至也沒有聽到子彈出膛的聲音,隻感覺到沖鋒槍在我的手裏不斷顫抖,急促地向德軍坦克噴吐出一梭梭子彈。
“沖到森林裏去。”我聽見身後的朱可夫在大聲地對司機喊道。
圓盤裏的子彈打光了,我又熟練地換上了新的彈夾,繼續向坦克射擊。不過由于轎車的颠簸,我打出去的大部分的子彈都沒能擊中目标。
也許是因爲道路泥濘難行,德軍的坦克的移動速度太慢,所以隻是遠遠地向我們開炮,而沒有追上來,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被我們甩掉了。
“你沒事吧?麗達。”前排的朱可夫關切地問道。“沒有受傷吧?”
“一切正常。格奧爾吉·康斯坦丁諾維奇。”雖然後面早沒有德軍坦克的影子,但是我的心還是怦怦亂跳,聽見朱可夫的問話,我竭力使自己的膝蓋不再發抖,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安定沉着,“敵人已經被我們擺脫掉了。”
我們在森林裏兜了一圈,直到傍晚才來到了位于波羅金諾的西方方面軍指揮部。
下車的時候,我聽見莎伊特在數車身上的彈孔。他擡起頭來,向我們說:“真是奇迹啊!車身中了至少四十發子彈,後備箱蓋被打成了篩子,可油箱和發動機還是完好無損,所以我們能平安地回來,看來是有上帝的保佑。”
“行了,莎伊特。”朱可夫說:“以後再數你的奇迹吧,先把車開到維修站去修理吧。”
“是。”莎伊特答應一聲,正要打開車門,被朱可夫叫住了。朱可夫上前擁抱着他,用感激的語氣說:“謝謝你,小夥子,是你救了我們的命。”
“您這是什麽話啊?将軍同志。”莎伊特有些吃驚地說:“瞧您說的!我不是也要救出自己的性命嗎,這還不是一回事。”
“好吧,”朱可夫說。“我是不會忘記的。你難得回一跳波羅金諾,我本想給你幾天的休假,讓你回家去看看家裏人。可是不行啊,戰鬥也許馬上就要打響,莎伊特。也許過一天,也許還沒有一天的時間,戰鬥就要打響了。”他停頓了一下又說:“現在,你立刻把車開到維修站去,立刻。”
說完,他又轉身對我說:“跟我到司令部去,勇敢的姑娘。”然後大踏步地向司令部所在在房子走去。
我看了看他的背影,然後走到莎伊特的身邊,看着他真誠地說了聲:“謝謝您!”随即掂起腳尖在他的臉頰上蜻蜓點水般地親了一聲,沒等他有任何的表示,馬上轉身向前面走着的朱可夫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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