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當天夜裏世子蕭瑞便跪在蘅蕪苑正堂門前,求老大人去皇宮抽回沈婳的畫像,換做她人,氣的蕭老夫人拿着桃木杖直戳的地面咚咚直響,怒道其不孝子孫,如此鼠目寸光怎可堪當侯府世子,皇家懿旨豈可兒戲!
世子竟說了一句火上澆油的話,隻道若是祖母肯将沈婳許給他,甯願不做世子。陳氏趕過來聽到兒子說這等糊話,當下就給了其一耳光,總之那天夜裏,蘅蕪苑因爲沈婳之事鬧的亂哄哄的。
經過世子的一跪,加之陳氏口不遮攔的訓斥,要送兩位表小姐去當媵妾的消息,府裏瞬間就傳的人盡皆知了,正如這天上飛的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好不熱鬧。
麒麟居收到消息時,整個平靜的院子也掀起了無限波瀾,木葵和墜兒都急得來回踱步,商量着這事的盡快派人去西郊軍營通知少将軍才行。
沈婳也不阻攔她們,自個兒臉上卻無半分憂色,該睡的睡,該吃的吃,以至于幾日後木葵急的嘴上起了水泡,隻因爲這回蕭老夫人是鐵了心思要在蕭繹整頓軍務期間将媵妾人選定下,派出去的人皆是被老夫人攔下了。
蕭老夫人畢竟是久曆滄桑之人,她若不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就會睜大了眼盯着,麒麟居的動向老夫人一清二楚,沈婳卻還安慰他們稍安勿躁,總會有轉機出現。可這媵妾危機迫在眉睫,大家都不懷疑表小姐“皮相”的實力,京城裏不知有這樣一位絕色美人,蓋因爲表小姐足不出戶,也未參加過世家小姐或是夫人們舉辦的宴會。
可是這回不同,是直接入了畫像呈給皇後娘娘挑選,這就好比過五關斬六将,實力懸殊,沈表小姐被選爲媵妾的幾率太大了。可偏偏沈婳還因着幾日來睡足了飽覺,皮膚光滑細膩的好似玉雕的人一般,更是氣色極佳。
她抱着湯婆子慵懶的倚靠在軟榻上看書,木葵精神提不上來,沈婳笑了笑,問了一句,“皇後娘娘挑選媵妾,爲何不直接‘點将’,而是用了如此迂回的法子,讓三品以上世家各出一位小姐再呈畫像上去?”
木葵搖搖頭,沈婳卻意味深長的笑了,解釋起來,“世家大族關系盤庚錯節,若是強逼未免得罪了人,皇後娘娘子嗣皆是夭折了,無論是前太子還是現太子都是他妃所出,皇上讓皇後娘娘挑選媵妾,其實算是一件苦差事,皇後娘娘總的賣給世家一個面子,以博得世家大族的感激之情。隻要皇後娘娘态度不強硬,這事就有轉機。”
木葵似懂非懂,“那轉機是什麽?現在将軍還在軍營,根本不知道表小姐您的處境。”
沈婳将書合上扉頁,擱置一旁,乃是從江南沈宅帶回來的《搜神記》,她拍了拍這本書給木葵瞧,淺淺的笑了,“轉機就是這個。”
木葵瞪大了眼兒,一副不明覺厲的樣子。
這日,大雪終于停了,天氣似乎甚是不錯,大有放晴的姿态,晨起時霧氣就薄,果真再明亮點時,難得陽光撥開雲霧,灑滿了銀裝的大地,盡管走出去仍然冷的讓人哆嗦,但這陽光灑在人的身上到底比風雪溫柔多了。
畫像送去宮中已有五日之久,侯府裏衆人都在猜測會不會選中二位表小姐,畢竟墨蘭和沈婳都是難得的美人胚子。等雪一停,宮裏果然來了一一個太監傳了口谕,皇後娘娘要召見沈婳和蕭老夫人。
蕭老夫人和墨蘭知曉後皆是松下一口氣,老夫人那邊也是立即提起了精神,命人好好去給沈婳穿衣打扮。墨蘭正在老夫人身邊坐着,臉上挂了一絲少女天真的憂愁,“外祖母,皇後娘娘是不是選中了妹妹?”
蕭老夫人不語,有些猜不透皇後娘娘此番意思,若說是選中了那孩子,爲何蕭老夫人詢問那太監皇後娘娘是何意思,那太監卻意味不明的道了一句,讓老夫人好生将沈婳帶入宮中。
墨蘭尤自哀傷,“我以後是不是都見不到妹妹了?”
蕭老夫人怕了拍墨蘭的手背,“若是舍不得,就去瞧瞧你婳妹妹吧。要是真的被皇後娘娘選中,定是要盡快送到宮中受皇後娘娘教導,直到和親前都不得見了。”
墨蘭身形微微一愣,随即就有淚珠子下來,她抹了抹眼淚,“外祖母,妹妹她真可憐。”
“好孩子,人都有自個命,認命才不至于太累,若是你婳妹妹心有怨氣,你好生勸勸她。”
“墨蘭一定好好安慰妹妹。”墨蘭垂首作是乖巧應聲。
随後就跟着老夫人去給沈婳打扮的人入了麒麟居,她當然不是真的要與沈婳溫存姐妹之誼,而是爲的看笑話去。
沈婳隻認真打扮自個兒,對于墨蘭明裏暗裏的諷刺嘲笑之言,一概當做是狗在亂吠,隻在穿戴好後,盈盈的朝墨蘭福身,“多謝墨蘭姐姐來瞧妹妹,若有一日姐姐這般,妹妹也定當好生去送送姐姐。”
墨蘭瞧着坐在梳妝鏡前的沈婳,少女盈白的臉上在日光映照下,眉目宛然,笑靥如花,哪有半分要哭的心思,心底起了一絲異樣。
沈婳雖然笑着,笑意卻沒有深達眼底,墨蘭也尤自冷笑,隻覺得沈婳還在嘴硬,最後總有她哭的時候,還想要看她遠嫁,這輩子她是永遠翻不了身!而自己來年開春就會成爲蕭繹的妻子,墨蘭越想越是覺得得意,嘴角的笑意更甚,對于沈婳的這點驚訝與不順很快也煙消雲散了。
沈婳第一次入宮,蕭老夫人大概是覺的沈婳快要遠嫁,心裏頭難得生出一絲絲憐惜來,在馬車上和煦慈愛地慢慢與其說着宮裏的規矩。
坐在下首的沈婳随表面雖是認真聽着,心思卻是遠了,對老夫人和煦的态度不甚在意,隻靜靜的端坐應聲。
蕭老夫人心内歎息,又怎麽會瞧不出孩子心裏的疏離,大約也不找沒趣了,她雖然口口聲聲的稱自個兒是她的外祖母,到底哪件事也未曾做的像個疼愛外孫女的長者。
慈甯宮是皇後娘娘的正宮,蕭老夫人攜着沈婳由人引路入了裏面,便感覺與外面的冬日隔絕了一般,宮殿巍峨華麗,花團錦簇,越往裏走更是暖意侵襲,外面套的厚襖自然在宮娥服侍下除去了。
穿過一條勾結着彩繪浮雕的寬大走廊,終于是入了正殿,裏面有幽幽的檀香萦繞,沈婳悄悄的打量,怪不得殿內如此春意和煦,乃是各個角落都放了镂空雕花的熏爐,燒了上好的白碳,又引用裝飾花紋管子往外拔煙,火紅的炭火正無聲無息的釋放着溫暖,驅逐着令人瑟縮的寒氣。
蕭老夫人和沈婳被宮娥指引着往裏走,羊脂白玉雕琢的屏風後隐約可瞧見衣着鮮亮的身影和裏面傳說的笑聲。蕭老夫人愈發覺得驚奇疑惑,這哪裏像是爲選媵妾而傳喚的,倒像是皇後娘娘特意叫沈婳那丫頭來陪坐的一般。
即使心裏轉過多重想法,老夫人悄摸觀察皇後臉色,也吃不準是哪個,隻讓沈婳跟在身後行大禮給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原本在與軟塌上一個面生的華貴婦人說笑,看到沈婳進來眼中的笑意溫柔,“老太君快快起來,無需要客氣。”
蕭老夫人連忙做惶恐狀起身,沈婳也随之退到一旁,皇後娘娘賜座給二人,老夫人坐上椅子自然打量起現在的狀況,不敢多言。還是那華貴婦人先是客氣有禮的與老太君寒暄,蕭老夫人這才知道眼前的婦人乃是西北侯,一品大将軍的夫人安白氏,墨蘭父親也是此侯爺一把提攜上來的。
西北侯不僅僅重兵在握,還有另一層尊貴的身份,乃還是國舅爺,皇後娘娘的胞兄,這也是爲何皇後子嗣凋零,無繼承大統的皇子後爲何依然被皇上重視,也是有其兄長權勢做後盾。
西北侯夫人寒暄完,便将目光移到老太君身後,上上下下打量沈婳,沈婳端莊持重,不見半分膽怯,這點倒是叫蕭老夫人甚是滿意,不曾丢了候府臉面。
“這便是婳兒罷?”西北侯眯着眼笑着問道。
老夫人微蹙了眉頭,心裏卻是更覺古怪了。“侯爺夫人可是認識我這外孫女?”
西北侯夫人卻是一歎,直接道,“婳兒的母親與我有救命之恩,聽聞這孩子失了雙親,我甚是憐愛,想認作婳兒爲我的幹女兒,今日特地托皇後娘娘請老太君過來,便是想說這事,自覺有些唐突了,不知老夫人是否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