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穿了女裝,挑的是顔色最爲素雅的湖綠,隻早早說累了,墜兒也不敢擾她,沈婳便悄悄出了沈宅,雇傭馬車行來集市,可是剛到了集市,就見馬車的橫凳下探出一顆圓溜溜小腦袋來,“好香呀!”
“煜哥兒?”沈婳先是吓了一跳,任誰看見一顆披頭散發的小腦袋都不會淡定的,而後才驚詫出聲,“你一直躲在裏面了?”
小麒麟嘿嘿咧嘴一笑,自個兒已經從下面爬出來,拍怕衣裳上沾的灰塵,“嗯啊,煜哥兒見小娘親一個人出來,也不帶墜兒,煜哥兒不放心,得好好保護小娘親才行,爹爹說這世道壞人可特别多,好多人把小娘親當獵物盯着呢。”
這口氣聽起來确實那麽像蕭繹說的話,沈婳哭笑不得,肯定是蕭繹跟煜哥兒說什麽了,所以闆起臉來問:“是爹爹讓你看着我?”
小麒麟不吭聲,沈婳便拿美食誘惑小兒,“你跟我說實話,一會兒你想吃什麽就給你買什麽。”
在沈婳美食的誘引下,煜哥兒沒有骨氣的投降了,“小娘親今天睡覺的時候,爹爹來房裏看過小娘親,爹爹說讓我寸步不離的保護小娘親,說有個姓宋的小子在找小娘親呢。”
想是宋子郡酒宴不死心,又去找蕭繹了。蕭繹這一定是知道她跟宋子郡的同窗關系了,也是,來了杭州要想打聽什麽也是輕而易舉的,這種事情原本是不該瞞着蕭繹的,隻是一來蕭繹爲剿匪事情忙碌,沈婳也不想增加他的負擔,二來關乎宋子郡的仕途,依着蕭繹的小心眼,萬一給他難看該是如何。
思來想去,這種事情确實瞞不得,不如回了京城便和蕭繹說清楚,但今天她一定要和宋子郡先說的明白才行。
沈婳抱着煜哥兒選了書信中約好攤位,是一家馄饨小鋪子,街上來往叫賣的行人絡繹不絕,十分熱鬧。
她爲小麒麟先買了一籠子水晶油包,外皮像潔白的大饅頭一樣蓬松柔軟,一咬開内陷有晶瑩剔透的豬油顆粒,還隐約可見包裹着各種果仁,香甜可口。
見小兒吃的歡快,她摸了摸他的腦袋。其實心中是緊張的,一會兒宋子郡來了,不知該如何回應和拒絕他的情誼,一番掙紮的思量中就在重重人影中看到了他。
宋子郡顯然慌忙而來,連發髻都有些松散卻未注意,一見到那邊熟悉的身影,他當場就愣住了,當時看見熟悉的筆迹,以爲沈賢弟也回了江南,可那約好地點明明是個女子,況且那女子看到他時,還故意去掉帷帽,露出一張驚鴻明麗的面容,與宋賢弟的那張臉漸漸重合成一模一樣,而她的傾城容貌不僅僅引得他,就連周圍路過的行人都不由紛紛扭頭探看。
美人自然沒有人不喜看的,宋子郡呆呆的走過來。
沈婳出聲道:“子郡兄……”是專門壓低了嗓音後的沉啞聲音,就像他扮做男兒時常用的聲調。
宋子郡更是目瞪口呆,“宋……宋賢弟?”他斷斷續續的試探着問。
沈婳尴尬的點點頭,宋子郡深吸一口氣坐在旁邊,目光直直的瞪着沈婳的臉瞧,仿佛是要從她身上的找出一絲不是宋賢弟的特點,可顯然二人除了男女之别,無一樣不是相似的。
宋子郡再傻,此刻也明白了,宋賢弟是她,還有他的胞生妹妹也是她,面上雖然慌亂,可心中卻湧起無限驚喜。
“子郡兄要吃什麽?我已經點了兩碗馄鈍,一大一小。”
“我一樣的馄饨吧。”沈婳連忙招呼老闆多加一碗。
宋子郡現在有些慌亂,沈婳何嘗不是,二人這樣對面着不說話很是尴尬,沈婳無從下口,宋子郡也不知在想什麽,最後倒是小麒麟一聲好吃将二人之間的靜默打破,原來小麒麟剛剛吃完最後一個油包。
沈婳趕忙取了手帕爲他擦嘴,可小麒麟這時候似乎才注意到他們對面坐了一個人,小麒麟坐在木凳上,因爲身子小隻露出小小的黑腦袋,瞪着對面的人,眼中充滿了挑釁。
小麒麟嘟嘟嘴巴,挨近沈婳一副親昵的模樣,“小娘親,這個人是誰?”
宋子郡被小兒看的渾身不自在,沈婳也瞧見了小麒麟呲牙咧嘴的模樣,“他可不是壞人,是我入學時的同窗。”
宋子郡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爲何這小兒喊她娘親,“子……”他覺得很是别扭,但還是改口道:“沈姑娘,這個小孩子是?”因爲小麒麟現在長大,愈發眉眼像親母謝婉,多多少少也和沈婳相似,極容易令人誤會他們是母子。
“這是蕭将軍的兒子。”
“那爲何稱呼沈姑娘爲小娘親?”
“子郡兄應該聽過吧,蕭将軍原配故去,留下這麽一個兒子,我與煜哥兒有緣,他也是覺得好玩才胡亂叫的。”
宋子郡聽完心中舒出一口氣,面上顯然一松。
“原來是蕭小公子。”
小麒麟不友好的哼了一聲,弄的沈婳尴尬異常,隻能無力的扶着額頭,盼望馄饨趕快上來,堵住小兒的嘴巴才好,原本是要将事情說清楚的,現在隻能等煜哥兒吃飽,好睡着了送去馬車,她才能與宋子郡說那件事情。
現在夜色愈發濃重,遠遠一條街望去,大大小小的燈籠或者發出紅彤彤的亮光,或者是微亮的黃暈,熙熙攘攘的人群欽點美食的聲音此起彼伏,香氣一陣陣的撲面,饞的小兒口水直流。
等老闆将馄饨上到桌子上,小麒麟探着脖子聞了聞,隻道好香,就要端起碗來開吃。
“大晚上,不要喝太多湯汁哦!要不然又該……”
小麒麟一聽這話連忙抗議,“小娘親……”擔心自個尿床的事情叫外人知道,不,誰知道都不行,就是因爲讓蓁蓁郡主知道她尿床的事,蓁蓁還羞羞的說,她是姐姐,因爲尿床的人不能當哥哥,小麒麟一直将這件事放在心裏,勵志再不尿床了。
沈婳沖他笑笑,再次摸摸腦袋,用一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笑容看着小兒動筷子。
旁邊的宋子郡瞧着二人親密的模樣,雖不是母子,卻勝似母子,心裏沒由來生出一絲别樣的滋味來,仿佛這次赴約就像獨自一人。
宋子郡有太多疑問想問她,沈婳也有太多話想對他說,兩人同時一個“你”字開口,一時一愣,又是一陣沉默。
半響,宋子郡再次緊張的開口,“我知道你不喜歡香菜,都給我吧!”說完就要伸着筷子往沈婳碗裏夾出來。
小麒麟正吞着一個透明軟膩的馄饨,看見後小兒性情又起來了,“哼,你再獻殷勤,我小娘親也不會喜歡你。小娘親回去京城就要和我爹爹成婚了,你沒有希望了!”他還沖他做了一個得意的鬼臉!
沈婳深吸一口氣,該來的總歸要來了,借這小兒的口說出來或許也不錯。
“子郡兄,是我當時未曾考慮妥當,竟然讓你入了困境,一切都是我沈婳的錯,對不住了,還望子郡兄将玉佩還贈給我。”
“爲什麽?”宋子郡喃喃了一句。
沈婳也坦蕩道将自己爲何女扮男裝入學堂,爲了何去了京城,又爲何說出玉佩之約的事情詳詳細細的與宋子郡道出。
“子郡兄年輕有爲,斯文俊秀,性子溫和,又是布衣出身,我們彼此之間不至于落差太大,當時在沈婳的心中,子郡兄是個極好的夫婿人選,我當時是真心的,隻可惜這世上能騙的誰,也騙不了自己個,我已心有所屬,若是一味的糾纏與你,對二人都不好。”
沈婳的這番言語太明顯不過了,宋子郡一直緊蹙着眉頭,不知心中做何想法,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宋子郡道,“先吃吧,都要涼了,我拿你的過去再讓老闆加些熱湯溫一溫。”說完就站起身子不由分說的離開。
沈婳望着那背影一陣歎氣,小麒麟趕緊從小錦袍裏拿出了青乎乎的小東西扔在了宋子郡那半碗馄饨裏。
“煜哥兒,你在做什麽?”沈婳扭頭就瞥見小麒麟的小動作,但是未看清楚,煜哥兒隻搖搖頭,嘻嘻一笑,“煜哥兒想看看他碗裏的馄饨有煜哥兒的大麽?”
“都一樣大的!乖,好好吃。”
小麒麟眨眨眼睛,對着沈婳“嗯”了一聲,繼續扒拉碗裏的肉肉,可沈婳有點不信,正打算看看對面的碗裏有什麽蹊跷,宋子郡就回來了。
“熱好了。”他簡短的一句話後就坐下來繼續吃剛才的半碗馄饨,沈婳正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别吃的好,突然就見他臉色青了一半,随即瞪大了眼睛,捂着嘴巴跑到路邊大口大口哇哇嘔吐了起來。
“煜哥兒,你做了什麽?”
小家夥兒此時正咯咯笑的前仰後翻,“小青蟲。”
沈婳一聽也差點反胃,又有點氣這小兒的調皮,十分無奈,宋子郡本身就有一種吸引女子的書卷文人氣質,長的又是白淨,這會沒得形象嘔吐,可還是引的周圍人繞開遠遠的看着,指指點點,即便這樣也有幾個妙齡女子羞紅了一張臉跑過去遞給他帕子。
沈婳又是一聲歎息,煜哥兒正從宋子郡碗裏撈開那條小綠蟲子,給沈婳看,“是彩泥捏的,不是真的。”
沈婳,“……”
馄饨攤老闆,“……”
當煜哥兒這句話一出口時,不遠處攤子上正坐着兩個絡腮胡子的大漢,其中一個笑的肩膀抖的不行,另一個一把摁住他笑的跟篩抖一樣的肩膀,漢子臉色突然一變,隻剩下疼得哀嚎,卻不敢大聲叫喊,扮成大漢的裘勇内心無比憂郁,明明将軍剛才也笑了,明明不想來的,卻硬是用軍令逼着來的!好冤枉!
沈婳遞過去自己繡的香帕子,“怎麽樣?快擦擦吧!”
宋子郡接過帕子,指尖一陣留香,輕輕擦上嘴角,那香味入鼻,便是不想吐了,“子郡兄。”他突然喚她這個名字。
沈婳恍惚下,應了聲,隻見宋子郡緊緊握着手帕,臉都憋紅了道:“若是沈姑娘在,子郡說不出口,我……我會等她的,直到她成親前,我會一直等下去!”
沈婳身子一僵硬,隻能飛快道一句對不起,“别等了!家妹不值得你對她好。”說完沈婳就抱着煜哥兒回去,另外又去一家灌湯包店打包了幾個大肉包子回了馬車。
宋子郡目送沈婳離開,才慢慢挺直了身子,不禁将手帕放在鼻端嗅了嗅,似乎是覺得不滿足又貼在自己的嘴唇上,手指撫摸着手帕上細密的針腳,呆呆的發愣,想到剛才佳人就在身邊,他心中湧動着一股躁動,她眉,她的唇,她動人的鎖骨,不知用筆墨描繪了多少遍女兒家的模樣,都沒有剛才的鮮活,好像是從畫中躍然而出,比畫中更要美。
可就在這時候,陡然他的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宋大人是不是忘了還我家小表妹手帕,若是宋大人用夠了,不知可否交給在下?”
宋子郡聞言扭頭一看,隻見一個身影高大的男子,穿着改良過的胡服,将一身肌肉紋理緊實的身子展現的淋漓盡緻。
他昂首闊步走到他的跟前,雙手負立,那雙像深潭一般深邃的鳳眸正緊緊盯着自己貼在嘴邊的香帕之上。
宋子郡眉頭蹙的更深,沒曾想蕭将軍也會在這裏,可蕭繹眯着鳳眸盯了他好一會兒,宋子郡沒有任何動作,蕭繹的耐心似乎是耗完了。
從腰間抽出雙龍劍,隻一劍下去,宋子郡被晃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待瞧見時,手中的帕子已經丢了一角殘缺,另外一大部分竟落在了蕭繹的手中。
“若是讓本将軍發現你做有損于婳兒名聲的事,我這劍可是要見血才可收鞘中的。”
說完蕭繹渾身冷冽之氣更盛,隻留下宋子郡一臉惶恐的神色。
待蕭繹走後,宋子郡臉上的謙恭和惶恐模樣才算漸漸消散,取而代之卻是一抹别人都不曾見到的猙獰笑容,他再次将一角的手帕放入鼻端,輕輕嗅了嗅,淡淡的香味已經都不易聞到了,宋子郡再是一笑,又恢複了那個白淨狀元郎該有的笑容,婳兒,他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