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進了雅間,坐在錦墊上,女子端正身子才将帷帽緩緩去掉,露出一張清雅的面容,正是沈婳在春雨閣裏見過的冷清月,不,确切的說現在哪裏是頭牌冷清月,而是冷家大小姐冷青玉。
冷清玉執起紫泥小壺端雅的沏茶,好似兩人就是來喝茶而已,冷清玉也不出聲,隻有沏茶的流水聲碰撞着杯壁,靜靜的響着,本就愈顯沉悶的氣氛,更加靜寂。
“蕭将軍請用茶?”她放下紫泥小壺笑着先張了嘴,又将茶盞送到蕭繹面前。
“你跟來杭州有何事?”蕭繹開門見山,沉着聲音話語簡短。
“将軍是不是還在怨我,不該見沈婳?”
蕭繹冷冷的斜睨了她一眼,不置可否,他确實因爲這些心裏有些不快,本就不願與冷清玉見面的心思更漸,若不是念在冷家與太子的私交,他當年根本不會管冷清玉的死活。
蕭繹心中的太子自然不是現如今的當朝太子劉恭,而是那個在戰場上與匈奴人浴血拼殺,如今卻被皇上判定爲包庇罪臣,徇私舞弊想要謀反的罪人,流放荊州如同賤奴一般做着苦役的太子;那是小時候對他關愛有加像大哥一般溫厚的太子,他們既是君臣,更是情誼深厚。
冷清玉蹙了蹙眉頭,話語有些微微的波動,“可是她也是謝家之人,難道不該爲謝家報仇平反麽?難道不該知道真相一起迎回太子?我不過是想讓她做出自己的選擇,若是到時候她不願報仇,我冷青玉也不會強迫她的。”
蕭繹扯了扯嘴角,語氣冰冷,“不要拿你的一己之私說的如此高尚,你又有何資格強迫她去報仇?”
冷清玉張了張嘴,一時啞口,她确實有讓沈婳知道真相後爲自己所用的心思,太子愛美人,以沈婳的姿色若是甘願去魅惑太子,難道還怕抓不到太子的把柄将他推下東宮,還有那太傅老兒,也将跟着一起下了牢獄,成爲菜市口劊子手下的人頭,至于沈婳與她姐姐相似的容貌,更加會成爲太子被迷惑的籌碼,當年謝婉豔冠京城,還是五皇子的劉恭瞧謝婉眼神如狼似虎,得不到的不該更是念想,沈婳相似的容貌必定會讓太子因此獨寵。
“若你還想爲冷家平反,就老老實實的呆着。”蕭繹留下一句話就要起身離開。
冷清玉握着茶盞的手緊了幾分,叫住蕭繹,“我找到謝婉了。”
蕭繹步子一頓,轉過身子,神色絲毫沒有半分驚訝,冷青玉心中明了了,她探聽到的消息,蕭繹怕是也知曉了,謝婉還活着,現在就在杭州的宣王府,可冷青玉也怕這是一個爲抓住他們的陷阱,畢竟太子要來杭州赈災,就讓其打探到謝婉還活着的消息,這中間的巧合太過詭異。
宣王府,以她現在的身份根本無法進入去探聽真假,而蕭繹就不同了。
“回京城,莫要在杭州多逗留。”蕭繹這句囑咐的話更是印證了冷清玉剛才的猜測,她沒有應聲,蕭繹也未多勸,展袍離開。
在外守候的丫鬟胧月見蕭将軍面色不虞的離開,她推門進來詢問,“小姐,蕭将軍怎麽說的?”
“他讓我們離開杭州去京城靜待。”
胧月胸腔頓時堵上了一口氣,“我們好心來幫他,帶給他消息,他還趕我們離開?狼心狗肺。”她低聲罵了一句,随即再問道:“小姐您是怎麽打算的,我們真的要離開杭州麽?”
冷清月思忖片刻,握着杯盞的力道越來越緊,神色陰冷異常,“不,我們要留在杭州。”
太子攜三位臣子來杭州赈災,随來的三個臣子分别是太傅嫡長子裴毅,沿途保護太子安危和赈災銀款,還有刑部周岩之,工部的新科狀元宋子郡。
若是太子這回将赈災款銀弄丢了,皇上該是何等震怒,裴太傅這老兒的嫡長子也定是要擔上罪責,下入天牢,冷清月隻要想一想這二人會因爲赈災不利而狼狽不堪,就覺得痛快淋漓,嘴角慢慢染上一絲詭異的冷笑。
蕭繹回來沈宅時并未看見小表妹的身影,裘勇絮絮叨叨将今日煜哥兒被人欺負的事說了一遍,而表小姐和墜兒抱着煜哥兒去大夫那敷藥去了,蕭繹冷聲點點頭,男子漢受點小傷不算什麽,叫上裘勇去書房商議事情。
裘勇榆木腦袋,不知将軍心裏到底是如何想的,他直接問:“将軍,如今匪徒逃到杭州隐匿,我們的得力手下又都留在淮州被趙都督看着,該如何剿匪?”
蕭繹冷冷一笑,“不先剿了這兩隻姓趙的狐狸,何能剿清?”
兩隻老狐狸裘勇還是知道的,那趙都督和杭州知縣趙時興是叔侄關系,若是趙都督在淮州包庇盜匪,那他們逃竄到杭州立刻變得無聲無息的,必定也有趙知縣的手遮着,将軍怕是想砍了這隻黑手。
可是裘勇鬧不懂将軍爲何不在淮州就抓了趙都督,還非要跑杭州,所幸笨就笨的,将心中疑問一股腦全倒出來。
蕭繹隻簡單點了幾句,他來杭州再行剿匪原因有三,第一那趙都督是隻老狐狸,蕭繹自覺從他那找出什麽把柄應是不易,并不想在淮州與其耗費時間,但是趙時興就不一樣,不僅官位普通,行事也不如他的叔叔老辣,從他這裏入手再挖出趙都督勾結匪徒的證據,倒是容易許多;其二那群搶劫貢米的盜匪若真是匈奴人,此番未曾落到好處,必定會與幕後之人接觸商議後續,他倒想看看能揪出什麽線索,其三便是他個人恩怨了,趙知縣這個禽獸,他不親手解決如何能消心中戾氣。
至于冷清玉口中要讓沈婳做出選擇,蕭繹不以爲意。謝家斬首之後,他并未放棄尋找謝二小姐,也就是她的婳兒,一旦有重要消息,蕭繹必定會從南疆邊城悄悄來到江南,且又知曉三姑母嫁入杭州去世後留有一個孤女,他便讓人每到忌日就放在墳前足夠的銀錢給這孤女。
隻是沒想到沈婳會是他一直要找的人,當探子确切的告訴自個兒時,他竟還有些不可置信。蕭繹從小時候就性格孤僻,喜歡在意的人也不多,太子是第一個,沈婳卻是第二個。
那時候婳兒還是個小嬰兒,謝府請蕭家人作客,老祖宗便帶着他去了,謝大人和謝夫人抱着水晶般的女兒出來,蕭繹當時并未多看一眼,隻是大家鬧哄哄的讓女娃娃抓周,他便立在一旁靜靜看着,他的婳兒,不抓胭脂水粉,不抓筆墨書籍,竟是抓了他的衣襟,如何也不肯松手,别人一動她就撅着粉嘟嘟的小嘴嚎啕大哭,一松開就立刻咯咯歡快的沖着他笑,既然不丢手,老祖宗便讓他抱着女娃娃去送回卧房給奶娘。
蕭繹其實很喜歡婳兒依賴自個兒的感覺,那句老祖宗說要娶婳兒做孫媳婦的玩笑話,蕭繹現如今都默默記在了心裏,後來他漸漸長大,她的婳兒也漸漸長大,别人都道謝家二姑娘就是蕭繹的小尾巴,走哪裏跟哪裏,兩條小肉腿兒常常挂在蕭繹身上親昵的親吻他喊哥哥。
蕭繹也極是寵愛她,兩家都覺得該是定下娃娃親的時候,然而四歲的謝家二姑娘便在花燈節上被人販子抱走,再尋不着蹤迹了。
後來知道沈婳就是他的小尾時,蕭繹已然成了别人眼中的冷面閻王,身上肅殺之氣正濃,他雖然高興卻也忐忑與沈婳見面,便在杭州小住了一段,躲在暗處觀察沈婳的一舉一動,她愛唱小曲兒,喜歡在陽光下躺在搖椅上看書,還喜歡吃水靈靈的大桃子。
雖然成了孤女,卻活的樂觀而開朗,蕭繹就愈發不想打擾沈婳的生活,如果讓她知道她是謝家女兒,該要承擔多少凄苦,再受一次父母雙亡的打擊?不如就這樣讓她平平淡淡的生活。
蕭繹原本打算護送她祭拜完父母就離開,卻不想她偏偏遇到山匪,隻得露面,後來皇上召他,等蕭繹忙完,留在江南的探子彙報沈婳的日常時,才知她被侯府接到京中。
“将軍,咱們表小姐和小公子回來了。”裘勇聽到聲音高興說了一句。
蕭繹嘴角彎起一抹寵溺,她的小尾巴回來了,雖然不愛纏着他了但那不重要,那他就做她的大尾巴,纏着她,蕭繹輕快的起身,踏出書房,瞧瞧他一刻不見就甚是想念的小表妹。
“婳兒。”蕭繹柔柔的喊了一聲。
沈婳卻抱着睡着的煜哥兒連理也不理的從他身邊擦過,蕭繹忙追上去,誰知沈婳卻直接橫上門子,擋他在外面。
蕭繹站在門外陡然冷下來神色,臉色差極了,這好端端的和自己生的哪門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