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的時候,沈婳是先打掃的書房,開了窗子通風,又仔仔細細擦了地闆桌椅等,蕭繹回來必定是少不了用書房的,這裏得趕緊打掃幹淨才行。
屋外的書也曬的熱乎乎的,她哼着小曲兒将本子往書房裏擺放,爹娘都是愛書的,她也是,這裏頭有一本《搜神記》,是小時候娘親最喜歡捧着爲她講的,自然也成了她最喜歡看的一本書籍。
小時候不識字,娘親總愛抱着給她講,識字了就自個兒躲在被窩裏看。
如今再瞧見這本泛着黃頁,皺巴巴的書冊,竟滿滿是不舍的回憶,沈婳抿唇一笑,爹爹娘親去世後她不願多回憶這些悲傷,便将這本最喜歡的《搜神記》也扔在了架子的角落,蒙塵多年,不想再多看一眼。
她慢慢拿起書本,一雙眸子漸漸蓄上淚水,尤記得娘親去世時,用她瘦到枯槁的手拉着她,“娘想聽你講一回故事,快,快拿來給娘念一念。”
她那時候重重的點頭,胡亂抹着滿臉稀裏嘩啦的淚水跑去書房裏拿,回來時就見娘親已經吐了血去了,沈婳就再不願碰這本《搜神記》了,一扔角落就是多年,若不是今日收拾書房,全都挪出來曬太陽,大概她是一輩子不願碰的。
沈婳再次自嘲的笑了笑自個兒,心裏那坎兒過不去,何必去遷怒一本書,她想該是時候接受這一切了。就像别人認爲的一樣,她是一個孤女,可那又怎麽樣,人總會離開,該走下去的還要走下去,身邊也會再遇到更多值得在意和愛的人,就像煜哥兒,就像……
沈婳的心微微一動,突然有些恐懼地觸及那深處跳出心頭的名字,她心神慌亂的拿起了那本《山搜神記》,修長秀美的手指覆在書頁上,慢慢的撚開一頁,隻才掀開半角兒頁兒的功夫,熟悉的稚嫩聲音就飄入耳中。
她立即展顔一笑,放下書本,那本書又靜靜的重新躺回在衆多的書籍中,沈婳起身去迎煜哥兒時,帶起一陣沁着清香的風兒,扉頁随之翻飛,露出一角。
若是再仔細瞧,那一角兒扉頁中似乎夾着一紙信封。
“小娘親。”煜哥兒一看見沈婳過來就從裘勇的背上蹦下,歡歡喜喜的撲進小娘親的懷裏。
“煜哥兒喜歡這個地方麽?”沈婳牽着煜哥兒的手帶他在院子裏轉兒了一圈兒。
北方的宅子和江南的宅子,風格上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布置的較爲有小橋流水人家的寫意感,沈宅是幾代書香世家,雖然地方不大,好在清貴精緻,處處透着被書卷墨香浸染的古樸之氣。
煜哥兒還小,自然處處對新鮮事物透着驚喜,沈婳剛問他,小麒麟就咧開嘴笑,脆脆道:“喜歡,追風說這是小娘親長大地方。”
沈婳摸了摸小兒的腦袋,“我個頭就像你這麽高的時候,滿院子滿街跑着玩去打棗子吃,煜哥兒要不要去打棗子,現在季節,應該有青棗子結了果實,酸酸甜甜的十分好吃。”
煜哥兒揚起臉,期待的點點頭,沈婳就讓墜兒帶着煜哥去外面看棗樹,哄着煜哥兒去外面玩耍,她自有時間将書房繼續整理完,還有……她的目光轉移到裘勇身上,蕭繹在杭州辦事,怎麽會撇下得力幹将。
裘勇接收到表小姐的目光,一雙眸子閃閃爍爍的移動到一邊,似乎在故意躲着什麽一般,“啊,小公子還是騎着我去打棗子吧。”說着就準備動身追上煜哥兒和墜兒。
原本他不躲,沈婳也不覺得怎麽樣,可裘勇這古怪的反應叫沈婳心裏直犯嘀咕,莫非是蕭繹有事瞞着他。
“站住。”沈婳拔高了音兒叫住裘勇,“裘将軍幹嘛躲着我,蕭将軍呢,怎麽你随将軍一塊出去,卻獨自回來了?”
裘勇沒有扭身子,卻在聽到自個兒詢問蕭繹時後脊背明顯僵直了一下,她就更斷定裘勇的古怪是和蕭繹有關系。
裘勇性子憨直,在自己人面前心裏藏不住事,沈婳也是在一月來的接觸中對裘将軍有了新的認識,否則也不會挑了挑去覺得裘将軍挺适合紅玉的,就紅玉那個哭鼻子鬼兒,性子又軟弱又沒有主見,裘勇這樣的老實人最最合适。
而裘勇現在的反應正是老實人做了不老實事情的心虛,裘勇應該不敢,那一定就是蕭繹!
“沒……沒什麽……”裘勇扭過來身子結結巴巴的回了一句。
“那你結巴什麽?”沈婳嘴角一扯,才不信那句沒……沒什麽。
“将軍呢?”沈婳再次問到這個問題。
“将軍要去辦一些事情?”
“哦?什麽事情?”
“就是一些将軍的私事。”
沈婳嘴角一勾,徐徐誘之,“你們将軍在杭州無親無友人,除了認識我以外難道還有其他人?”
裘勇點點頭,内心叫苦不疊,将軍說的對,内心沒有自我消化之前絕不要與沈婳對話,自個兒滿臉都寫着我有秘密,“應該是友人?恩,友人?”
“會見什麽友人啊,還要将你打發回來獨自見,哦,該不會是去私會哪家的小姐去了吧?”
裘勇心裏咯噔一下,暗叫道不好,又被表小姐一雙璀亮的美眸直直的盯着,他的額頭細細的冒出了一層汗,咽了咽口水,竟然沉默了。
沈婳呼吸瞬間重了幾息,這就是默認的意思麽,蕭繹要私會的友人是個女子?
一想到裘勇默認的這個說法,她竟然覺得心中堵了幾分,可她也覺得自個兒剛才更是可笑的很,蕭繹要見誰便見誰,就算是女子她有什麽好幹涉的,于是看着眼前的書發呆了一會兒,再不詢問什麽,裘勇終于是松下一口氣,他向将軍保證過不會說出來的,還好,他的嘴巴嚴實,表小姐還蒙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呢。
隻是還未過一會兒外面又是一陣吵鬧,沈婳心煩意亂的丢下手中突然做的如同嚼蠟的活兒,以爲又是那賀家老太太折回來鬧事了,沈婳忙是出去,可這回她卻是想岔了,外面是兩個小不點兒吵起來了。
地面上撒了不少棗子,煜哥的對面是一個比他高上一些的女娃娃,四五歲的模樣,梳着花苞頭,頭上纏着粉色水晶小珠花,上身穿着一件绯色繡金絲的短衫,下身着一條百蝶穿花紗裙,黑溜溜的漂亮眸子是肆意的嬌貴。
“那是我的棗,是我給小娘親摘的,你憑什麽拿走。”
“我喜歡我就能拿走,你膽敢攔我?信不信我抽你。”說着小女娃就從腰間抽出來一條改良過的精緻小鞭子,“啪”的一聲抽在煜哥兒的腳邊,驚的墜兒連忙将小主子護在身後,“哪家如此狂妄的女娃娃,竟然敢抽我們小公子,禮教嬷嬷沒教導過你規矩麽?”。
小女娃咯咯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朝着天空放了幾下鞭聲,尤爲響亮,“你是誰?要你管,我爹爹說我這樣頂好的,憑你一個小小丫鬟也敢來訓我,真是不知死活,打死你的都是輕的!”
她忽而沖着墜兒身後的煜哥兒叫道:“還要一個弱女子保護,算什麽男子漢。”
煜哥兒一聽似乎是不樂意了,推搡着從墜兒後面站出來,撅着嘴,“我不怕你,這些棗兒是我的,不給你。”他說的十分堅定,且還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個兒要這些棗兒,煜哥兒彎下身子兜着衣服去撿拾。
女娃娃灼亮的目光一聚,就在沈婳三兩步走來的時候,她揚起一鞭子瞅着煜哥兒腳旁抽,結果不知怎的被他一動,堪堪抽在了他拿着棗兒的手背上,這一意外叫她也瞪圓了眼兒,捏着鞭子的手緊了一緊,可又忍住站着沒動,依舊維持着高傲樣子。
煜哥兒疼的“嘶”了一聲,隻瞪着一雙虎狼般的眸子燃着一團小小的火,女娃娃卻觸電般的收了鞭子,蹙了蹙眉頭,竟然跑開了。
墜兒真是急壞了,顧不上追女娃娃就趕緊去查看小公子的手背,沈婳也蹲下來查看,就見那肉呼呼的手背上出現了一條紅印子,又心疼又惱的,煜哥兒都讓人欺負了,他爹竟然去跟紅顔知己幽會?
且說那小女娃一溜煙的跑開,直直跳上一輛精緻的奢華馬車,外面站得一個老嬷嬷和兩個丫鬟神色焦急,“小郡主,您可回來了。”
小女娃不冷不淡的嗯了一聲,撫了撫自個兒的手背,那裏竟然還隐隐有些作痛,可是她現在卻覺得一點兒也不疼了,哼,小子還算有點骨氣,和自己還蠻像的。
“走啦,走啦。”小女娃催促着馬車行駛,滾動的車輪軋軋,而馬車的車壁上宣王府的徽标尤爲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