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金陵河邊今日有花燈節,不知是哪位大善人出了萬兩銀子,讓人在此處布置了各色花燈,頭頂五光十色的燈籠将來往行人映照的喜笑顔開。
花燈的造型精緻又漂亮,有花鳥花樣的,有山海經神話的,還有講訴白蛇傳故事的旋轉花燈,但是其中最大的又最顯眼的一個花燈,便是在河邊垂挂的一隻火紅的魚兒,做工栩栩如生,魚鱗鮮豔,花團似錦。
“哇,好漂亮,這是錦鯉麽?”一個粉嫩的小女娃從爹爹的脖子上跳下來,歡快的跑到花燈前自言自語。
“錦鯉是雙尾,這三尾的是金魚。”
吃着糖葫蘆的小女娃一臉懵懂的望着站在旁邊,回答她問題個子高高的好看叔叔,不管是哪種魚兒,她都覺得好漂亮。
後面爹爹喊小女娃趕緊回來,魏羨淵目光送着女娃娃,一轉身就在人群中瞧見了一抹纖瘦的身影——蕭靜妤。
此時,蕭靜妤也未想到她隻是出來随便走走,其實是随着魏羨淵的步子走了許多,她一路上走走停停,隻怕他發現自個兒,若不是剛才小女娃的問題,她看着金魚兒的花燈片刻失神,也不至于讓魏羨淵發現。
蕭靜妤隻好将雅扇一展,又瞬間恢複了潇灑,她步子輕快的走過來,“魏兄也來這裏賞燈?”她心情似乎極好,眉眼漾着笑意,連語調都飄揚着。
魏羨淵隻靜靜看了蕭靜妤一會兒,收回目光繼續望着面前紅彤彤的小金魚,淡淡回了一句,“很漂亮的花燈。”
“的确紮的很漂亮。”蕭靜妤看似神色愉悅,可心底彌漫的卻是摧枯拉朽的叫嚣,他們二人相識于海外,當時蕭靜妤女扮男裝跟水運商隊一起遊山玩水,可走水路最怕遇見海盜,偏偏就讓她跟着的魏家商隊遇見了,一船人都被那夥海盜綁架,蕭靜妤也在其中。
不僅三大船琳琅貨物被海盜扣押,還向貨物的主人寫了勒索信,原先那群海盜本想殺了全船的人,第一個殺的便是商隊的主事,輪到蕭靜妤被帶到甲闆上,去了頭套,便看到甲闆上已然血流成河,頭顱混着血腥味一下子沖入了蕭靜妤的胃中,攪的她一陣翻滾。
她靈光一動,便故意透漏自己是女兒身,并謊稱自個兒是這船貨物家主的夫人,因爲吵架才跟着商隊離家出走,所以便寫了信,讓自己的“丈夫”來贖自個兒,還有其他的船員,一般海盜幹完一票便是不會做這種勒索的事情,以免給自個惹上麻煩。
可蕭靜妤卻發現這幫海盜極爲不同,甚是貪婪,不僅要錢還要人命,似乎看到他們的人都要死,不過正因爲貪婪,蕭靜妤才敢下誘餌,信中寫到讓自個兒丈夫拿貨船十倍的價格來贖人,所以蕭靜妤靜待的幾天,隻怕那商隊的家主根本不聞不問,這是她能自救的唯一方法了。
魏羨淵果然是親自去了,不僅僅是因爲那封信,接到貨船被海盜劫持的時候,魏羨淵就動身了,魏夫人攔着不肯讓他去,此去兇多吉少,他們魏家每月都會向附近海域的海盜交銀兩,便是所謂的保護費。
但是近來這群新入的海盜不僅打壓了這海域上其他的海盜,遇見貨船不管是誰,便都要劫下貨物,并且像痛恨仇人一般殘忍的殺人,魏家船隊第一次被劫持,魏羨淵深思熟慮總覺得其中大有蹊跷。
便以來贖自己妻子的由頭與這群海盜周旋,他思維極其敏捷,與這群海盜談判時沉穩有力,并無半分膽怯,她那時候便對這個看起來溫潤的男子起了一絲欽佩,接下來魏羨淵交了銀兩贖人,那群海盜忽而變卦,錢也要,人還要殺。
魏羨淵也不是好糊弄的人,來的時候早就做了準備,他魏家在海上也是有護衛隊的,隻是本以爲這趟海域較爲平穩,所以并未加派人手,此番是帶足了人手,兩船拼殺,交火。
蕭靜妤卻在其中落入大海,魏羨淵爲救她跟着一起跳下海中,海水冰冷刺骨,卷的兩人沉沉浮浮,一波又一波的沖浪将兩人拍到很遠,直到都毫無力氣,隻幸好摸到一塊浮闆,又被其他的船隻發現救下,此船是商船,貨期耽誤不得,不可能爲了二人轉了航線,停船靠岸,索性二人就真的假扮夫妻,随着商船繼續趕路。
船上的睡床有限,商隊的主事爲二人騰出了一間,魏羨淵對她照顧有佳,一個床上,一個地鋪,卻無半分越矩,前幾夜二人讨論起了那夥兒海盜,蕭靜妤跟他們有數天的接觸,懷疑這夥兒海盜是匈奴人,因爲他們的身上總有股兒濃烈的羊膻味兒,偶爾談話中也似乎用的匈奴語,魏羨淵心中其實也有這樣的猜測。
若是匈奴人扮作海盜那性子可就不一般了!!!
二人皆是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可奈何回不到岸上,隻能等待,蕭靜妤夜夜睡的十分安心,二人相處中,她愈發對魏羨淵廣博的見識和正直穩重的爲人吸引,可惜她知道他已經娶妻,隻能将這份愛慕的心思埋藏心中。
如今,那些點點滴滴的記憶浮現在腦海,她落水生病時,他貼心的照顧,她坐在甲闆上望着海上日出日落,他陪她一起看,她講她去過的大河山川,他便靜靜的聽着,偶爾會告訴她那些個地方哪裏是最值得去看看的。
而在蕭靜妤的心裏,最值得看的就是眼前的男人。
“兩位公子買一盞河燈吧,寫上心願放入河中定能心想事成。”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手裏提着蓮花般模樣的河燈給他們瞧,蕭靜妤望着河面上漂浮的花燈,花心裏放着小小的蠟燭,閃閃爍爍,載着各種願望随着水流飄向遠方。
蕭靜妤覺得花燈好看,便付錢買了兩個,一個給自個兒,一個硬是塞給了魏羨淵,“既然說了心想事成,趁着這位大善人弄了花燈會,我們也跟着湊湊熱鬧。”
魏羨淵今日的話極其少,隻是像旁的人借開了筆來,先遞給蕭靜妤,蕭靜妤沖他笑笑,扭着身子工工整整的寫了願望,在将中心的蠟燭點亮,蹲下身子放入河裏。
魏羨淵問她,“你寫的什麽願望?”
蕭靜妤輕快的回道:“告訴你怕就不靈了。”她催促他,“魏兄的也快點寫呀!”
魏羨淵很快寫完,放了花燈,他淡淡又道:“不晚了,我讓人送你回去。”
“恩,是不晚了,我也該回府了。”她确定自己的聲音,語調沒有半點惆怅,這才是蕭靜妤該有的表現,隻是将魏羨淵當做朋友一般才有的表現,可她剛轉了身子,白淨的臉龐就落了淚,今生怕是無緣了。
魏羨淵送走蕭靜妤,就趕緊喚了人過來,隻道今日無人時便将所有的河燈打撈上來送到府上,吩咐完,他也回了魏府,進了書房。
魏老夫人聽到兒子回府,在一衆丫鬟的攙扶下過來,沖伺候的下人擺擺手,獨自個進了兒子的書房,魏羨淵恭敬的喚了一聲“母親。”
“羨兒,爲娘的可得提醒你一句,那蕭靜妤就要嫁人了,嫁的還是你的侄兒,不可再想了,你那媳婦千不好,萬不好,都怨母親眼拙硬替你做主娶了回來,看着我兒如此痛苦,讓做娘的當真心痛不已。”
“母親莫要因此傷心,兒子省的,日後定會好好與她處着。”魏羨淵原本埋臉于案頭,查看幾本賬簿,聽到魏老夫人又在自責,這才擡起頭,平靜的看着。
魏老夫人是個和善的性子,但耳根也是及軟,當初魏夫人可是使了渾身解數才嫁入魏家的,不然以她的門第,魏家又怎會一下子看中?
當時魏老夫人去廟裏還願,途中遇上匪徒,還是姑娘的魏夫人硬是替老夫人擋了一刀,大夫說她怕是難以受孕了,魏夫人娘家便與魏老夫人商量,姑娘家都成了這樣定是不會有人再娶了,魏家需要負責。
魏老夫人也是替姑娘家惋惜,況且那日還是爲了救她,再加上魏夫人當時哭的傷心欲絕,兒子又在外地,她想一想,門第低一些倒是無妨,也是個清白人家,可這娶來怕是無人承襲魏家香火,魏夫人娘家早就替她想好了,隻道會多爲他納妾,開枝散葉,魏夫人當時也點頭同意。
魏家世代經商,并無太重的嫡庶觀念,魏老夫人也是庶出的身份,左右爲難,最後又在他人的勸說下便替兒子交換了庚帖,定下親事。
魏羨淵就是在這種境遇下娶了妻子,可誰知原本溫婉的姑娘家一嫁入魏府,便淩厲起來,一月之間就賣了魏羨淵身邊兩個模樣姣好的大丫鬟,對下人又打又罰,更别說納妾一事了,魏羨淵曾經怒斥過魏夫人一次,魏夫人不知收斂,反倒總拿自個兒救了她母親的事搬出來哭訴,二人本就沒有感情,别說相敬如賓,到現在卻成了相敬如“冰”。
魏羨淵自覺娶了她,便是要負責的,無論她怎麽折騰,他都多加忍耐,盡一個丈夫應有的責任,隻要不超過他的底線。
“家主,不好了不好了。”小丫鬟提着裙子急急忙忙的跑過來,“夫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