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勾勾的盯着被圍住的沈婳,忽然轉了态度,色眯眯的說:“在下朱萬山,想請宋公子去我那的雅間坐坐喝喝小酒,嗯?若是宋公子同意,咱們剛才的恩怨一筆勾銷,我朱萬山說話算話,若是不同意……嘿嘿……”
他冷哼兩聲,後面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要是不肯從就是讨打了。
有人聽到朱萬山這個名字開始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這人竟是朱萬山,就那個橫行市井,靠放高利貸積累家業的坡比無賴,仗着各處送禮有靠山,無所不作,已經娶了十房姨太太,常常是見到合心意的就讓家奴追着硬是逼良爲娼。
乃是一小人也!
而且朱萬山态度的轉變,明眼人都瞧出來了,這應是個男女通吃的主,既愛兔爺也愛花娘,不過眼前的公子哥兒人确實生的俊,臉上的肌膚細嫩的跟個姑娘似的,唇紅齒白,眉眼精緻,叫人瞧着就生生有些移不開目光了。
沈婳心内卻泛着一陣惡心,隻覺得一身皮肉起了層雞皮疙瘩,她現在是個男子,倒不必學着女兒家遵守禮儀,當即就輕碎了一口,這一動作若是其他人做定會顯的粗鄙,偏偏沈婳卻不會讓人覺得,大抵是長的太俊的緣故,更像是口吐蓮花。
“朱大公子如此鼠輩行徑,我怕對着你喝酒會吐。”她自然也聽到了旁人議論聲,更多是對這人心思龌蹉的鄙夷。
“小白臉……别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句直白的話他不用拽别人領子也能聽明白了,但也一下子激起了他的怒意。
沈婳嘴角卻是露出一抹近似于嘲諷的冷笑,“誰吃敬酒罰酒還不知道呢?你敢動我一下試試?”
肥頭大肚的朱萬山咯咯的仰天長笑,總覺得是聽到了一個大笑話,他就一個人,而自己卻有一堆打手,還有他碰不得人麽?
雖然沈婳一身氣勢淩厲,但也的确實力懸殊,旁觀者隻覺得俏公子這以卵擊石的勇氣可嘉呐,勝算不大。
“老子請你喝酒是給你面子,我勸你還是識相點,不然……”到底還是喜歡沈婳姿色,朱萬山即使被激怒,尚還給她留了餘地,自以爲恩情。
沈婳略顯不耐煩的冷聲道:“我要是偏不呢。”身子繃得直,當真是一身傲骨。
可瞧在衆人眼裏簡直是火上澆油呀!!!
那朱萬山一聽這句話,揮了揮手咬牙,“打,給老子狠狠打,打到他跟老子求饒爲止。”
剛說完這句話,其中兩個最爲粗腰鐵壁的壯漢就要一拳向沈婳揮過去。
旁邊圍觀的衆人心驚的跟着突突地跳動,那些歌姬舞姬更是忍不住捂着嘴驚叫出聲,更甚至有歌姬落了淚,不忍看到如此俊俏公子哥被這惡人欺負。
沈婳斂着神色,雙臂環抱,好整以暇的瞧他們拳頭湧過來,隻是還未近身卻不知怎麽那兩個大漢的膝蓋像是被鈍物擊中,一下子跪在地上哀嚎,痛苦不堪叫着。
朱萬山本來還在洋洋得意,兀的這麽詭異的,自個兒也是楞了楞,心中有些後怕,衆人其實也不知怎麽回事,紛紛交頭接耳,難道這位俊俏的公子還是武功高手。
别人不知道怎麽回事,沈婳心裏可是門清着呢,臨出門前木槿提醒過沈婳,她的身邊會有暗影隊随身保護她的安全,所以當蕭靜妤提出來要甩掉侯府侍衛和兩個丫鬟的時候,她并沒有反對,有蕭景軍的暗衛保護,出門便是橫着走都沒人敢動他們一二。
而剛才當她下樓時,四周本來分散着的人,大約三四個不動聲色地向她圍攏,沈婳不敢确定有幾人,但顯然,其中定是有蕭繹安排給她的暗衛。
朱萬山可不信這邪了,叫喊着,“上啊,一起給老子上,花錢養你們有什麽用,連個小白臉都對付不了。”
眼前還有剛才倒地的二人,道現在都沒緩過來勁兒似得哀嚎着,他們自然不知暗衛用銀球暗器一下子打碎了他們的腿骨。
其餘人雖然害怕,但拿人錢财,就要爲人辦事,蜂擁過去,卻都是像剛才兩個大漢一般跪在地上哀嚎,捂着膝蓋痛苦的再爬不起來。
朱萬山溜圓了眼珠子,身後冒了一層大汗,吓得連連退後了兩步,還未來得及細想後怕,耳邊嗡的劃過一聲響動,他頭上那沉甸甸的金冠就落在地上,身後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橫插在他頭頂的木壁上。
本就稀疏的發冠子被削斷,披頭散發的,好不狼狽,他趔趄的跌坐在地上,指着周圍人恐吓,“老……老子的幹爹可是蕭氏侯府的蕭侯爺,蕭繹是我的幹弟弟,誰……誰敢動我?”
他雖然說着這話,可臉上的肥肉都在吓的顫抖,蹭的又是一箭劃過他的臉頰,分明是在諷刺他這句話,一道血痕出現,朱萬山痛的擡手一抹,滿手混着猩紅,吓的整張臉都糾結在一塊。
若是再偏下幾分,就要劃到脖子了。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不用沈婳多說一句話,朱萬山吓的連連向沈婳求饒。
衆人驚詫的望着這反轉的一幕……
“哦,蕭侯爺是你幹爹,我怎麽不知我侯府有你這樣一個親戚。”蕭靜妤這時候從樓上走下來,剛才的腰牌已然找到,這會兒就甩着給朱萬山瞧。
朱萬山斜目偷偷的瞥見,差點暈死過去,怎麽今兒就這麽倒黴,惹了真正的侯府公子,等等,朱萬山又覺得哪兒不對勁兒,怎麽剛才不亮出,偏偏這時候,像他手裏還有幾塊令人做的假腰牌呢。
“好大的狗膽子,竟然冒充侯府親眷。”
朱萬山心裏害怕不假,但也頤指氣使慣了,假想到以後還要在京城混的,大不了多給靠山送些銀子擺平今日一事,便不管不顧的結巴道:“那腰牌定是假的!”他連忙捂住自個兒的脖子,眼珠子驚恐的左右瞄,隻怕又橫飛來一箭。
剛說完就有五六個身穿侍衛打扮的人上了畫舫,因爲每個府邸的護衛胸前都要佩戴府上的标記,幾人身上都有侯府繡花印章,齊齊跪在蕭靜妤和沈婳面前,“小……公子恕罪,屬下來遲了。”
孰真孰假不攻自破,蕭靜妤厲聲道:“将此人扭送官府,罪名諸多毆打侯府公子,假借侯府名聲作惡。”
朱萬山一下子癱軟了,跪在地上求饒,可誰還理會。待侍衛将人帶走,一場風波便在那朱萬山殺豬一般的求饒中平靜下來。
沈婳笑着對蕭靜妤拱手作揖,“佩服佩服,妤姐姐剛才氣勢頗有女将軍的風範呀。”
蕭靜妤也回笑道:“過獎過獎,妹妹更是臨危不亂,大有做将軍夫人的潛質。”
沈婳自知蕭靜妤又在調侃自個兒,便自黑道:“哪有何将軍夫人?倒是有個迫不及待要見美人的登徒子。”
蕭靜妤挑挑秀美的眼角,“喏,來了。”
“沈公子,清月姑娘請您去閨房小叙,這邊請随奴家走。”
蕭靜妤拍拍沈婳的肩膀,“一刻值千金,賢弟可要好好珍惜這露水情緣。”
“……”
歌姬領着沈婳入了畫舫一層的舞台,繞過幾個彩幡朱紗,便被請進了房子裏,屋内布置的十分雅緻,窗邊垂着幅繡畫,幾株山茶花擺在窗邊,缭繞鼻端的清香又清冽了幾分,可哪裏比的上沈婳身上的幽香。
恰窗下正跪坐着一位美人正在沏茶,她穿着一身青黛色的素衣,膚若凝脂,眉目清溪,單薄的鳳眼上挑自成風韻,猶如古卷裏走出的清麗佳人,周身并未沾染任何塵俗的胭脂氣息,反而是一股濃濃的書卷文雅。
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沈婳客氣的坐下來,細細欣賞這沏茶的每個動作,江南文人多喜茶道,可哪裏比的上眼前的人,儀态舉止端莊,每個動作都行雲流水的雅緻,沈婳差點都忘了這裏是在“春雨閣”的畫舫,而不是茶閣。
“嘗嘗如何?”眼前的人沏好一杯茶,送到沈婳面前,沈婳點頭,端起杯盞,輕輕的抿了一口品嘗,真心的誇贊,“清月姑娘的茶果然與衆不同,這茶應是老茶了,卻讓姑娘沏出了别樣清冽味道。”
清月抿唇一笑,“沈姑娘猜的不錯,這确實是老茶,乃是我的一位故友所贈。”
沈婳怔了一瞬,擡頭瞧着面前喊她“沈姑娘”清月,蹙了黛眉,“你早知……”
“也不算。”清月一雙眸子清亮異常,“姑娘長得似我那位贈茶的故人,你一進來,我便注意到了,如今坐在跟前細瞧,倒敢肯定是個姑娘了。”
沈婳不知自個兒容貌到底有何特别,來了京城,怎麽處處與人相似起來,便看似随意的一問,“與我相似的,您的那位故人可是安家的大小姐,安月蟬?”
清月似乎是知曉那人的一般,眸子裏迸發出一絲隐晦的情緒,沈婳覺得自個兒猜對了,她不就是因爲蕭繹故去的原配安月蟬樣貌與自個兒相似才被接入侯府。
“那安家小姐是與我故人微有神似,但她與沈姑娘您不僅除了樣貌有四五分相似,聲音才是真的與沈姑娘一模一樣!今日既然見了我們便是有緣,不知沈姑娘可願聽一聽我這香囊的故事。”
沈婳又是一怔,她從未想過還有與她更像之人,不知是什麽牽引着自個兒,竟想聽一聽清月口中那香囊的故事。
“是那位故人的麽?”
清月淡淡點頭,并将一旁的香囊取來,打開裏面給沈婳看,果然如妤姐姐摸的那般,是一縷青絲,青絲散發着幽香,此時混着沈婳身上的味道也不知是誰的香了。
她挑着秀眉,緩緩道,眉宇間掩不住的哀婉之色,“清月自小有一閨中密友,從小和沈姑娘一般,生來随着女兒香,她還有一個小她五歲的妹妹,最是疼愛自己的這個妹妹了,可是一次花燈節家裏出去賞燈,照看女娃奶娘沒瞧好她,讓小女娃被人販子抱走,再無蹤迹可尋,後來多年打探聽說是被抱去了江南一戶人家。”
,江南!!!沈婳心頭一跳,嗓音不自覺幹緊了稍許,“可是找到了?”
“并未。還未派出人查看,我那密友家就遭變故,密友割斷頭發,裝入香囊中交與我,讓我依着香味替她尋找妹妹。”清月眸色低垂,眉宇間陰郁難掩。
沈婳望着娓娓道來故事的清月姑娘,忽然明白她的用意了,隻是沈婳并不知該如何接話,沉默了半響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人還有相似的,女兒香也是,清月姑娘可能誤會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位故友的家妹。”
是與不是沈婳現在不敢斷定,可她知她母親因着落胎血崩再不易懷孕,她與爹爹娘親自小相貌更無一處相似,況且她愈發覺得眼前的清月姑娘不簡單,一時倒要回去理理思緒,再作打算。即便她真的是那人的口中失散多年的妹妹,此時也不敢真的表露出疑惑。
沈婳站起來便要告辭,清月追着問了一句,“聽說姑娘是在蕭氏侯府。”
剛才動靜鬧那麽大,不用問也是知道。
“是。”她客氣應了一聲,清月再無多語。
沈婳一離開,從屏風後就走出來一個紗衣的舞姬正是引沈婳進去的那位,她神色嚴肅,對着清月恭敬問道:“小姐,這一定是謝家走散的二姑娘,要不然,怎麽會如此相似,連女兒香都是一樣的。”
“胧月,我知道是她。”
胧月卻是不解的繼續追問,“那小姐爲何不仔仔細細的告訴她身世,小姐一人背負如此血海深仇,總該有人理解小姐的苦楚,與小姐一起報仇才是,謝家,冷家皆是被那賊人所害。”
“還有蕭将軍爲何找到了人,也不告訴小姐您?”
清月苦澀一笑,她本名叫做冷清玉,出生官家,因着父親被裴太傅那老賊誣陷叛國而落罪斬首,她被人救下,無奈委身青樓,因爲博覽群書,歌聲不俗,挂牌後倒是迅速紅了起來。
蕭繹要讓她離開時,她反倒覺得這地方消息靈通,既有權貴之人,又有三教九流,便自己做了決定要留下,如今冷家一族隻剩下她一人,她要爲冷家三百來口人命報仇,可現在還不是時機,正如蕭繹所說迎回流放貶爲庶人的太子才是最重要的,但那心中隐隐按捺不住的仇恨一直折磨着她,日日夜夜盼着要親手殺了那老賊才是。
至于要不要仔仔細細告訴她真相,以謝家那位二姑娘的玲珑心思,她的話定會在她心裏埋下種子,至于生根發芽後是否與她一起複仇,便是她自己要做的決定了,她不會強求。
可胧月卻不這麽想,“若是小姐不願多說,奴婢可以去說。”
“胧月,這件事你莫要插手。”清月沉聲喝止。
蕭繹既然找到人,卻不願與她多說出來,态度已經明了,他不想讓沈婳參與其中。然三年前牽扯的那場血腥的千人斬首,三年後又如何是冷家,謝家之人能躲得了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