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瓷碎礫與粉嫩的睡蓮花瓣散了一地,梨花腳架斜斜的翻在地上,清水橫流,一片狼藉中趴着一個纖瘦的人兒,一動不動。
不遠處蕭繹高大的身影逆光,氤氲在一團暗影中,海媽媽隐約瞧見他抱着一抹“桃色”,已經轉了身子,丢下句話就闊步離開了。
海媽媽本想叫住大公子,這麽急急忙忙從獵場趕回府中要見老夫人,定是有急事的,可轉念一想,哪還有眼前下的情況急?
“還不趕扶表小姐起來,都愣着做什麽?”
幾個伺候的下人也是因着響動簇擁進來,事發突然他們都沒弄明白什麽情況就被海媽媽訓了一聲,忙不疊的上前扶人,收拾碎片的收拾碎片,請大夫的請大夫,一時進進出出,屋子竟亂哄哄的。
榻上的蕭老夫人聽到下人一個勁兒的喊蘭表小姐,心中一緊,還未起身,墨蘭已經被一個壯實的婆子抱了進來,放在榻上。
墨蘭頭上的珠钗已經散亂下來,披頭散發不說,鵝黃明麗的衣裳也變得髒兮兮的一片,手掌上更是紮着大小不一的碎瓷片,溵着血絲。
蕭老夫人眼裏流露着擔心,“我的蘭蘭怎麽了?怎麽會受傷?”
海媽媽輕歎一聲,隻将自己瞧見的講給老夫人聽:“老奴出去的時候已經見蘭表小姐昏在地上,少将軍正抱着沈表小姐,說是表小姐受了驚吓,崴到腳,怕多讓老夫人您擔心,先将人帶出去,讓老奴趕快扶墨蘭表小姐進來。”
蕭老夫人自然要将事情弄清楚,她的蘭蘭怎麽會無緣無故的撞到架子上成了這個樣子,她最疼的就是二女兒,如今二女兒隻留了這一點血脈,如何能委屈了這孩子。
她還記得将外孫女接進府的頭一日,小姑娘撲在她的懷裏哭的跟個淚人兒似的,說她母親臨死前瘦成了一把骨頭,還念着外祖母,想回家看看,墨蘭邊哭邊說,蕭老夫人想到了小女兒出嫁前珠圓玉潤的樣子,心裏酸澀,摟着墨蘭也哭了半天。
這孩子長的水靈,嬌滴滴哭哭笑笑的樣子都像極了曾經的自個兒,蕭老夫人就越發的疼愛喜歡了,真真當嫡親孫女寵的。
摸着她的額頭,越瞧越覺得心疼,動了怒氣:“把人給我叫進來一個個的說。”
不管是瞧見,還是沒瞧見的都應了老夫人的話,在屋子前面站成一排,大夫正在給墨蘭包紮傷口,海媽媽就站在一旁問話,衆人都紛紛搖頭說不曾看見,即使有瞥見一二情形的也裝作不知道般不敢亂說。
海媽媽忽而點到,“今個是哪個丫頭輪班守屋子?”
其中一個丫鬟顫顫巍巍的走上前跪在地上,“是……是奴婢。”今日守屋的丫鬟叫做夏月,是個膽小怕事的性子,所以才一直隻能做挑個簾子的累活兒。
“可瞧見表小姐如何摔的了?”海媽媽厲聲訓問。
“奴婢……看見……”她咽了口唾沫,盯了一眼床榻上的墨蘭。
“外祖母……”墨蘭這時候卻是一口氣提上來,揮着胳膊尋人。
“我就在這裏,蘭蘭可算醒了,吓着外祖母了。”蕭老夫人趕緊握着那細白胳膊,“還有哪裏不舒坦,快告訴外祖母?”
“墨蘭疼,渾身都疼,心裏更疼,妹妹她爲什麽要推我?”眼淚霹靂巴拉的往外掉,聲音也虛虛弱弱的,受了委屈的樣子着實哭的讓人揪心。
海媽媽再次吃驚,下面站着的衆人垂着頭更顯沉默了。
蕭老夫人面色微沉,“别哭,孩子,受了什麽委屈盡管告訴外祖母,誰也欺負不了你,沈婳那孩子是如何推的你?”
墨蘭猶豫了下,搖搖頭,“您别氣妹妹啊,婳兒妹妹不是故意的,表哥人生的好,是個姑娘見了都會穩不住的……”墨蘭的一番話不言而喻,直白點就是說沈婳行爲粗魯,毫無教養,是想在蕭繹表哥面前多表現才動的手罷。
“那丫頭再如何也不能這麽莽撞,海媽媽你去将沈婳叫過來。”
海媽媽知道老夫人這會正在氣頭上,畢竟又偏寵了些墨蘭,隻偏聽她一人的話,可她并不怎麽信墨蘭表小姐一個人說的,就直接讓那丫鬟将剛才沒說完的話繼續說完,“小姐說的是與不是?你細細的講。”
夏月話哽在喉嚨,吞吞吐吐,蕭老夫人急了直接發話讓她說,再不說就送到莊子,那丫鬟腿一哆嗦,堪堪應了聲是。
“祖母,算了,妹妹年幼喪父喪母,家中無人教導,來了侯府再慢慢教養就是了,我不怨她的。”她纏着紗布的手拽住外祖母的胳膊。
老夫人将外孫女摟在懷裏,一萬個心疼,一開始還覺得沈婳算個可憐孩子,被陳氏接到府裏也算緣分造化,剛才點她的話隻道以爲她聽明白了,隻要本本分分的,侯府不是養不得她。
搖頭一聲歎息,“蘭蘭随你母親心善,也罷,以後蘭蘭隻與自家姐妹玩。”
海媽媽也勸着,“老夫人,您别動怒,怕這中間是有什麽誤會的,小孩子之間磕磕絆絆的都是常事,等過了這陣子讓倆姐說開了,又能和好如初。”
蕭老夫人别過眼不順氣的哼了一聲,這是磕磕絆絆麽?沈婳是想要了毀了墨蘭,話音剛落,卻是有婆子掀開簾子進來,急急忙忙的一時都忘了規矩,“老夫人,您快讓人瞧瞧煜哥兒吧。”
“煜哥兒怎麽了?”老夫人心跟着突突的跳,直接從榻子上站起來。
“煜哥兒他……他像是被人下了毒,老奴已經抓住幫兇,就是那新來表小姐的丫鬟紅玉。”
那婆子是周顯家的,專門負責照顧煜哥兒的吃食,張嘴将來龍去脈說了一番,唾沫星子橫飛,最後泱泱補了一句。
“老夫人,沈大姑娘怕是替她死去娘親鳴不平啊,一直記恨着侯府,記恨着您才歪了心思,可如何能這樣害煜哥兒呢,煜哥兒還是個孩子,又是老夫人最疼的,怎麽能下的了手……
墨蘭臉色泛白,“妹妹她竟然……”
海媽媽聽的也是背上冷汗涔涔,一衆下人在旁不禁議論紛紛,都是暗暗驚歎沈表姑娘心思毒辣,來了侯府病一好,剛有了力氣,就來害蘭表小姐和煜哥兒,這兩個誰不知道,可是老夫人的心肝寶。
都說蛇打七寸,沈表姑娘這打的可真準。
坐上的蕭老夫人越聽越是不寒而栗,一拍桌子,“叫她來蘅蕪苑。”
……
沈婳并沒有崴到腳,是蕭繹故意講給海媽媽聽的,沒給她半分說話的機會,他就直接打橫将她抱走了。
沈婳當時窩在那将結實的胸膛中驚訝了一瞬,但動作上沒有任何掙紮,想想也算好事,墨蘭表小姐摔了,蘅蕪苑還不亂哄哄的,蕭老夫人怕是更沒心情理她這個外人了。
她的思緒不禁回到了剛才,腳下打滑的那一瞬間,沈婳以爲她要撞上去了,視線都還沒從那盆白蓮和紋着水波的精緻瓷瓶前移開,人已經被一股大力扯了過來。
然後……就到了這裏,一個清幽小徑,兩邊有青竹倒影婆娑。
沈婳不動不鬧,就裝着自己真的崴腳了一般,一路仰頭瞧着天空,偶爾也瞥兩眼這個丫鬟們口中京城長的最好看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墨黑團花暗紋勁裝,長眉鳳眼,面容冷漠,臉上帶着的淡淡疲憊之色可見是馬不停蹄的從西郊獵場趕回侯府。
這般更是在男子不俗的容貌下增添了一抹男子特有的偉岸,可是蕭将軍這深邃的黑眸有意無意的掃過時她時,眼神卻甚是火熱呀!
沈婳曾在男學子堆裏混過,那些看到青蔥少女便把持不住的少兒郎模樣,道跟此時身邊的男人像極了。
如若不是這位大表哥太的眼神,沈婳倒是多願意瞧他幾眼,因爲确實有潘安之貌。
隻是,總不能一路就這樣罷。
沈婳見機大方開口,“多謝表哥。”
蕭繹低頭凝了她一眼,見沈婳臉不紅心不跳的客套道謝,嘴角微微一勾,“婳兒表妹,我第二次救你,你是不是還欠我一個道謝?”
沈婳一愣,蹙了眉頭,“我與表哥應是第一次見罷。”
“數月前的玉簪嶺。”他帶着笑刻意提醒她。
“是你……”她突然出聲道,臉上難得露出一絲措手不及的驚訝。
玉簪嶺,沈婳怎麽會不記得,那是沈父沈母合葬的地方。
她每年的兩次忌日都要去上香祭拜的,可年年總有人提早放上祭品和一袋錢财,沈婳那年實在好奇,便趁黑早早去了山上,想要瞧瞧是何人總這般偷偷摸摸的前來祭拜。
不想人沒見着,卻正好遇上山匪挾持她。
途中她被蒙着眼睛,捆綁手腳,颠簸了一會兒,沈婳被繩子綁着的身子忽然被人割開。
随即就被一雙臂膀緊緊的摟住了,不能動彈,她驚了一下,嘴巴被堵住,眼睛被蒙着,隻能吭吭唧唧的,一邊用手在那人袍子上寫字,對那賊人說她有很多錢财。
沒想那賊人卻低低的笑着,熱氣輕輕吹在她的頸側耳根,隻說不要财,隻劫色。
一個翻身将她壓在樹幹上,那樹上開的正濃的梨花如雨般簌簌飄零下來……
他摸着她的臉蛋,頭發,道沒有太多的其他越矩行爲,沈婳渾身都僵直了,最後卻是後頸吃痛,眼前一黑,醒來已經是在沈宅,問了紅玉隻說是被一個婆子送回家的。
沈婳現在想想還有些心有餘悸,難免事後回憶,卻隻記得摸到手中的衣料,絲滑柔軟,似乎還繡着精緻的圖案,哪裏是一開始山匪的麻衣粗布,更何況撫摸她的那雙手……
沈婳想到這悄悄的紅了耳朵,隻是她窩在那人懷裏,蕭繹不易瞧見,她聲調清清淡淡的問,“表哥當時不肯現身相認,爲何現在又要……”
她直接忽略當年二人那點不愉快,以後還要天天見呢,何必要講出來,況且那些京中家世不俗的纨绔子弟多有風流,他的這位表哥也不例外罷。
蕭将軍回答的很直接,“表妹既然來了京城,我又一時覺得興起,就想與表妹認認吧。”
鬼才信他這個回答,沈婳知道問不出什麽,現在對這個人充滿了警惕,下意識的想離他遠點,“表哥,讓我自己走一會兒吧?”
沈婳這樣被抱着腰也有些累的,便出聲問他。
蕭将軍抿唇嗯了一聲,将她放了下來,目光比剛才更是大膽,竟是一瞬不瞬的盯着,炙熱依舊不減。
他的小表妹比半年前出落的更是青蔥可人,身段緊緻,雖然被衣料包裹,那玲珑曼妙在剛才抱在懷裏才知多麽誘人,小表妹果然是長大了,她還是小不點兒粉嘟嘟吐着泡泡時他就喜歡抱她,長大了便更是喜歡的緊。
此刻心中實在有些無奈,在玉簪嶺他不能認她自然是有不認的苦衷,曾經以爲一輩子都是不可能再與她有交集了,總算……
隻是沈婳如此平靜,毫無一點反應讓蕭繹多多少少有些不悅,“跟我來。”
他的步子很快,沈婳追在後面問,“表哥要帶我去哪裏?”
“蘅蕪苑。”
沈婳再聰明此刻也有點摸不着頭腦,剛從那裏出來,在府中慢悠悠的遛了一圈,再回去是什麽意思?
沈婳叫他一聲表哥,不是因爲信任他,是刻意的與他保持距離,即便剛才他出手救她,也不代表沈婳會乖乖的聽他的話,更何況他以前還那般對她。
她停在青石小路上不動,警惕的望着他,微帶喘息,沈婳畢竟是個姑娘的身子,爲了跟上蕭将軍的步子,走的很快,此刻陽光透着竹子映在她的臉上,小姑娘臉色香腮泛紅,面若桃花,卻一副淡淡而機警的樣子,沒有透着驚吓,卻是另一番銳利。
蕭繹突然伸過來一隻大手,指尖觸碰到她的臉頰,就像當年在玉簪嶺上,那溫軟的指肚輕輕撫摸,沈婳臉色一變,再也無法維持此刻的淡定。
蕭将軍着實有些滿意,附在她的耳邊,壓低了聲音,“我的小表妹這樣才像個姑娘家。”
沈婳瞪他,蕭繹卻不在乎,這會卻是異常認真的神色,“當年你在江南,我不便過于插手。”
沈婳依舊警惕,蕭繹看她這般樣子,無奈一笑,“當年是我不對,還望表妹原諒。不過我現在要說的事情,你必須牢牢的記住。”
沈婳不願多做糾纏,這才理他,“表哥要說什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