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貴子(61)
要麽說範先生是戶部尚書呢。他處理起糧草之事,十分的娴熟。多少人吃多少糧食,糧食在路上會損耗多少,要預留多少以備不時之需。他好像閉着眼睛都能知道。林雨桐也一下子就從這些事務上将自己給解放了出來。隻要每天晚上看一下賬冊就成了。
她也有她的事情要忙,比如,軍服所。
這軍服所,都是婦女。隻要是想來的,都能來。反正是計件制度。隻要質量過關,手快的掙得多,手慢的掙的少。除了支付一份軍糧意外,剩下的都支付現銀的。
所以,人員着實不少。
春花娘是個極爲潑辣的寡婦,一個人把三個閨女拉拔長大。是個很能幹的人。
林雨桐相中了她,一直是她在打理這軍服所的事。
“夫人,這料子不夠。”春花娘皺眉頭,“布匹還能撐三到五天。”
林雨桐點頭,“下一批後天就到了。”
雖然早就心裏有數,但還是被眼前龐大的消費數目驚的心裏顫了顫。
回去後,她就叫了針線房的人,“怎麽剪裁能叫衣服節省一些布料。”
這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林雨桐想要幹什麽。
林雨桐煩躁的擺擺手,拿着自己的衣服看。其實這個時代穿的衣服,十分的浪費料子。
就拿女裝說吧,裏面的褲子要講究,外面的裙子更要講究。即便是再窮,女子的裙子也必然是要遮住三寸金蓮的。再加上上身穿的褂子,也必然長到膝蓋的位置。袖子也十分寬大。
林雨桐覺得,這十分需要改良。就拿裙子裏面的褲子來說吧,這又不是爲了保暖,大夏天,也還都是那麽穿。男人也一樣,長長的袍子,裏面的褲子也沒少穿。
“這改一改,兩身衣服省下來的布料,足夠做一身軍服。”林雨桐拿着剪刀比劃,“這要是人人都這麽穿,得節省多少。”
她覺得她得做個示範,帶個好頭。隻要好看,自然會有人跟着模仿。
“太窄了吧。”蘇嬷嬷有些不确定的看着林雨桐裁剪出來的褲子。
哪裏窄了?
還是按着裙褲的樣子做的。裙子也不要了,隻把上身的衣服做的到膝蓋的位置。
“你隻看能省多少布料?”林雨桐頭也不擡的問道。
“夠給一個大男人做一件上衣的。”蘇嬷嬷也有些驚訝。
“叫針線房晚上熬一熬,按我裁剪出來的做。”林雨桐将料子遞過去,“不用講究針線細密不細密,隻要縫上就行。”
一套女裝,一套男裝。
女裝林雨桐第二天一早就穿上了。淺藍色的褲襖,袖口,領口,衣襟,褲腿,用藏藍色鑲邊。這是爲了好看。要是普通百姓家,完全可以用兩色的布拼接。
褲子也寬,擋住腳一點問題都沒有。
“将那套黑色給範先生送去。”林雨桐吩咐了蘇嬷嬷一聲,才坐下吃早飯。
等到了外院,就見範先生正把衣服撲在桌面上打量。看到林雨桐這麽一身衣服,就先皺了皺眉,然後伸手撫着胡須,好半天,他才正色站好,對着林雨桐鞠了一躬。
這倒叫林雨桐有些摸不着頭腦,“先生,您這是……”
“夫人能想到胡服騎射,殊爲難得。”範先生說着,又回頭看那套衣服,“大明,确實少了一股子勇武之氣……”
林雨桐面上的尴尬一閃而過。她就是弄不來布料給急的。要是大家都穿這樣的衣服,市面上的布料至少能省下三分之一來。有了這三分之一,軍需布料這一塊,真的就不用再犯愁了。
爲此,她已經叫人給滿府的下人做了。等做成了,就叫這些人成群的去大街小巷轉悠。隻要有人穿,就有人效仿。要是地位高的人穿,那就是一種風潮了。
她還真沒想的那麽深遠。
糧食蔬菜的供應,完全是計劃經濟,買糧食要靠本本。衣服呢,又怎麽儉省怎麽做。
隻吃和穿兩方面,就叫林雨桐愁的頭發都快白了。
林雨桐也不管這樣的事情,什麽時候才能出成效。但覺得有用,她就去做了。
正忙着這事,李方就匆匆來報,“前面的暗哨,發現了探馬。”
發現了探馬,也就意味着,黃芩真的來的。
林雨桐端着茶杯的手一瞬間給僵住了。
“請範先生。”好半天,她才穩下心神。吩咐一邊的蘇嬷嬷。
範先生進來,一看李方,就呵呵一笑,臉上帶着幾分苦澀,“還真來了。”
林雨桐點了點頭,“先生以爲該如何?”
“不做防備,大開城門,等着他進來。”範先生顯然是早就想好了怎麽應對。
李方卻看向林雨桐,等着林雨桐定奪。
林雨桐則站起身來,“先生是在賭嗎?”她看向範先生,“若是黃芩是自己私自出兵,那麽,見到咱們毫不心虛,他是不是會懷疑他自己的判斷,認爲誤會了四爺。若是黃芩是奉了聖旨,一方面會對聖旨上所寫的内容心存懷疑,另一方面,真要沖突,他必然會對咱們網開一面。确保咱們平安離開。是這樣嗎?先生。”
範先生點點頭,“這是唯一的,避免沖突流血的辦法。”
打肯定是打不過的。關鍵是要避免造成不必要的傷亡。
林雨桐有一瞬間的松動,但随即,心又再次堅定了下來。
範先生的辦法,其實是最妥當的辦法。不動刀兵,可保三方無虞。老成持重,說的就是範先生這樣的。
可要是跟黃芩失之交臂,她又如何甘心。
“我要再想想,先生。”林雨桐看着外面,“我要想想。黃老将軍這樣的人,錯過了,就太可惜了。”
範東哲愕然,“夫人這會子想的不是怎麽禦敵,是想着怎麽叫黃芩那老匹夫投效?”
林雨桐扭頭看他,好像再說,這不是很顯然的事嗎?
“異想天開!癡人說夢!”範東哲起身,“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什麽都敢想。夫人當黃芩是什麽人?”
林雨桐卻笑道“黃老将軍是什麽人?是還有赤子之心的人,是還有一腔熱血的人。可越是這樣的人,越是應當珍之重之。”
範東哲嘴角輕輕翹起,“一個小女娃娃這麽評價他,也不知道這老匹夫是該哭還是該笑了。”他長出了一口氣,“罷了!罷了!難得你有這麽一份心。老夫這個已死之人,也少不得再從棺材裏爬出來,去會一會這個故人了。”
林雨桐趕緊行禮,“有勞先生。”
盡管範先生願意出面說項,但是林雨桐也不可能什麽都不準備。
她吩咐李方,“外松内緊,畢竟誰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是個什麽境況。萬一來的不是黃老将軍呢?咱們還是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吧。”
李方這才點頭道“黃老将軍,屬下也一直欽佩。隻是,作爲邊防營,軍饷糧饷也都極爲困難。别說是充足了,有時候半年都不見蹤影。這個範大人想必也是清楚的。戶部撥款,到了下面,一層層剝下來,就不剩什麽了。”
林雨桐還真不知道有這麽一碼事,“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之後,她就坐下,慢慢的掂量了起來。
晚上,她又見了黑七,細細的吩咐了一遍。
這才慢慢的吐了一口氣。
這樣的日子等了三天,李方才打發人來報信,邊防營距離京城不足三十裏了。
李雨桐‘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好好好!”然後,就看向蘇嬷嬷,“傳話下去,可以準備了……”
緊跟着,林雨桐就請了範先生,一起去了城牆上。
她聽着馬蹄聲越來越近,然後黑點變成了一片,就不由的對範先生苦笑,“老将軍這是得有多看不起我,才不做一點掩飾。”三天前的探馬是如此,現在這大兵壓境也是如此。
範先生就忍不住的笑了笑。
近了,‘黃’字大旗下,一位白須老将,端坐在棗紅馬上,格外的醒目。
“可是黃老将軍?”林雨桐揚聲問道。
黃芩眼睛一眯,雪地上反射的太陽光線太刺眼,叫他一時沒有看清楚。但可以肯定,這樣的聲音是出自一女子之口。
“胡鬧!”黃芩臉上的神色一下子冷冽了起來,“城牆布防,何等緊要,豈容小小女子……”
“老将軍此言差矣!”林雨桐向前一步,看向下面,“如今這亂世,哪裏還有小女子繡花做針線的地方?兒子保護不了母親,丈夫保護不了妻子,兄弟保護不了姐妹的事,每天都有。老将軍戍守邊關,防着外人來殺人,搶人。害人。豈不知,這家裏若是自己亂起來了,可比外人狠上百倍千倍。今日,小女子在這裏,也不過是登高望遠,想看看咱們這戍守邊陲的将士的英姿。城門已經打開,酒肉已經備好,全程的百姓都等着犒勞英雄們。黃老将軍,請入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