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個丫頭,最是沒有王法的人。欺負這姑娘們臉皮子嫩……”
話來沒說話,探春就冷笑一聲,“你當我是二姐姐,由着你們欺負不成。那你可就打錯了算盤。既然要查,那就好好的查。”說着,隻叫丫頭把她的衣櫃箱籠全都打開,“今兒要查,就查我的。我的人,我能擔保。但凡有賊贓的,都上繳到我這裏了。我原就比人狠毒些,待下人也苛刻。那些個一針一線,就沒有我不知道的。東西都在這裏呢,搜吧。隻今兒搜完了,再回頭想來搜第二遭,就萬萬不能了。”
“姑娘這說的哪裏的話。[ ]”周瑞家的趕緊道,“給我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翻看姑娘的東西。”又朝屋裏的丫頭道:“趕緊将東西歸置好。”
探春冷笑一聲,問道:“當真看好了。别明兒又說我藏了賊贓。”
周瑞家的連稱不敢。王善保家的就笑着上前,将探春梳妝匣裏的首飾随意的扒拉了一下,笑道:“查了查了,再是沒有的。”說着,又輕輕的扯了探春的袖子道:“真是查的再仔細不過了。”
平兒的臉色當即就變了。果不其然,探春噌的一下站起來,上手就給了王善保家的一個嘴巴子。
“你是個什麽東西,敢跟我這裏拉拉扯扯。”探春指着王善保家的,滿臉的寒霜,“你以爲我是你們家姑娘,一貫的好性子,由着你們欺負。不過是看你年長幾歲,不跟你計較罷了。如今越發的在我跟前張狂。”
平兒趕緊給探春順氣,道:“那就是個糊塗的,姑娘跟她計較個什麽。平白的生氣。”
“要真生氣,就該一頭碰死了算了。難不成叫一個奴才來跟我拉拉扯扯,就是有臉面的事。隻明兒去問問老太太,太太,我再去給大太太請罪。”探春被平兒扶着坐下,又道:“甄家是被朝廷給抄了家,你們倒好,自己抄起了自己家。這家非得叫你們鬧得,從裏面給敗了不可。”
平兒見她說起了這個,就更不敢答話。趕緊請了罪,幾個人退了出來。
“我這張老臉都丢盡了。明兒隻求了大太太,放我家去吧。”王善保家的捂着臉,臉漲得通紅。一輩子的老臉叫人給打了,心裏多殺少是有些懼怕的。不過是面上下不來,絮叨幾句就罷了。
平兒就道:“您還是歇歇吧。那是姑娘,真要是性子上來了,在老太太跟前撒個嬌,老太太,太太都都得讓三分。你倒是敢湊上去。如今卻住嘴吧。真叫人聽見了,這事隻怕不能善了。到時候别說媽媽想回去的話,就是不想回去,也隻得被打發回去了。”
周瑞家的就道:“如今,橫豎是不能再搜寶姑娘的屋子了。”
“那是,哪裏能搜親戚家呢。”平兒點頭應和了一聲。
王善保家的也跟着點點頭,隻跟在二人身後。薛家要跟邢家聯姻,算不上是外人,自是不該此時過去,再壞了兩家的情分。
一行人去了迎春的院子,倒是半點阻攔都沒遇上。周瑞家的倒是誠心想找點什麽出來,果然就翻出了司棋的東西。那箱子裏赫然是一雙男人的鞋,和一張大紅的帖子。平兒一見司棋煞白的臉,就知道事情不對了。她先一步将帖子拿了,看了上面的東西,面色微微一變,嘴上卻笑道:“難爲你把帳記得這麽明白,也叫我學學。”
說着,竟是将帖子攏在袖筒裏。司棋詫異的看了一眼平兒,就抿了嘴不說話了。
周瑞家的道:“那也倒罷了。隻這鞋,是怎麽個由頭。”
不待司棋說話,平兒就道:“能怎麽回事,不過是二姑娘想給我們二爺做雙鞋罷了。隻怕這鞋底厚,姑娘哪裏做的了,可不是都是丫頭們做的。這不正是我們二爺的尺寸嗎。妹子給哥哥做雙鞋,還成了罪過不成。”
司棋猛地就松了一口氣,今兒這事,叫平兒這麽給揭過去,是最好不過了。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了。
平兒話風一轉,就對周瑞家的道:“也被放過了别人,将那些媳婦子,婆子的箱籠都查檢一遍,看看可有什麽不妥當。”
周瑞家的笑了,這平兒是救了二姑娘,可卻把過錯推了大太太,誰不知道這二姑娘身邊的人,都跟吸血鬼似得,要真查,哪裏會查不出來。給大太太難堪,她何樂而不爲呢。索性帶着人,将這裏裏外外的查了個遍,光是二姑娘的衣衫首飾,就搜出不少。更有趣的是,搜出幾張當票來。典當的全是二姑娘的東西。
平兒就笑道:“說是查賊贓,可不就搜出了大賊。将姑娘的東西都搬空了,這些人也不說吱一聲。明兒隻禀明了老太太,太太,都打發了才幹淨。”
司棋将人送出了門,拉着平兒的手,哆哆嗦嗦的隻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平兒歎了一聲,低聲道:“放心。”然後沒壓着聲音道:“二爺是姑娘的親哥哥,我們奶奶是姑娘的親嫂子。不做鞋,不拿針線,難道就真的不管姑娘了不成。放心,我一準挑了老實本分的來伺候姑娘。”
司棋的眼淚就下來了,趁着夜色,趕緊擦了,才轉身回了院子。
惜春年紀小,見了這陣仗先就是吓了一跳。又見入畫拿出那些東西。不由的臉漲得通紅。她想起了東府裏的傳言,都說哥哥身邊的小厮,都跟哥哥有幾分不清不楚。如今,入畫能拿出這些銀子,說是她哥哥叫保管的。可主子做什麽要賞給奴才這麽些銀子。不用想都知道幹的什麽勾當。想起這些腌臜事,不由的對入畫也生了幾分厭惡。“你們隻帶着她走便罷了。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可别帶累了我。”
平兒再是想不到她會這般的絕情,看着入畫跪在地上求情,她的心都軟了。可這四姑娘,愣是臉上連一點變化都不曾有。
等回了院子,平兒就先去跟王熙鳳說了今兒這事。
王熙鳳點頭道:“這事你辦得好。二姑娘身邊也就司棋這一個當用的了。留下她,将那幾個蛀蟲給清理了,也算是功德了。至于四姑娘,你隻道她冷心冷情,卻不想,東府裏出了那些髒事,隻怕她也是心知肚明的。這一輩子,她最在乎的也就是‘清白’二字了。她怕世人将她跟她哥哥嫂子侄兒說成是一樣的人。她年紀又小,沒人教導,能知道保全自己,已是不錯了。再說了,那入畫哥哥的銀子,未必就幹淨。”
平兒這才了然,不過是歎了一聲罷了。
第二日,薛寶钗才知道了晚上的事,當天就搬出了園子,跟薛姨媽住在了一起。
王夫人看着來辭行的薛寶钗,雖然隻是搬出園子,但到底叫王夫人覺得面子上有些不好看,就道:“你這孩子也是多心,不過是看看園子裏的下人盡不盡心罷了,哪裏就能叫你搬出去住。”
“哪裏就是爲了這個,隻是趕巧了。我媽正打發人給哥哥說親事呢,這家裏的事也是一大堆。我正是想着趕緊回去幫襯一二呢。”薛寶钗就笑道。
“可是看上了誰家的姑娘。”王夫人就問道。
“說是桂花夏家的姑娘長得極好,人也利索能幹。又是獨女,我媽覺得好,正叫人說着呢。”薛寶钗就笑道,“想來哪怕不像人家贊的那般好,到底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教養該是差不到哪裏去的。”
正說着話,周瑞家的就來了。薛寶钗正要告辭,王夫人卻道:“原也不是什麽大事,正該叫你知道。寶玉屋裏的丫頭大了,我正想着打發出去。你看着哪個好,就留着哪個。看着不好的,隻管打發出去。”
王夫人的話,可謂說的是十分的明白。這還是這麽長時間以來,王夫人首次說出暗示性這般強的話。薛寶钗的臉頓時就紅了,哪裏還能再說什麽。
王夫人微微一笑道:“你常在園子裏,對這些丫頭熟悉。這些人,在我面前,慣是喜歡弄巧的。隻在私下裏,才真實些。”
薛寶钗收了臉上的赧然,就道:“寶兄弟最是個長情的人。隻看待襲人就知道了。可不是念着這些年伺候的情分。這麝月看着倒是老實的,過一兩年,可不是又是一個襲人。寶兄弟能有這樣的貼心人伺候,咱們也跟着省心。”
周瑞家的看了薛寶钗一眼,心裏就有些明白了。這姑娘隻提了麝月,還說麝月就是另一個襲人。這其實是想說,要不了多久,也是被寶玉冷落的下場,到時候再處置不遲。再則,這麝月原本和襲人交好,如今,隻怕兩人也好不了了。自是不怕留下有一個對襲人極爲了解的敵人。
王夫人接話道:“我兒這話說的在理。最怕那輕狂的丫頭,不知道自己的斤兩。寶玉就是被她們給撺掇壞了的。我記得上次去園子裏,瞧見一個水蛇腰的姑娘,掐尖要強的。這個丫頭,可留不得,跟那個碧痕,一塊打發出去。”
薛寶钗自然知道這說的是晴雯。晴雯跟襲人是不一樣的。不說她長得比别人都強些,就隻她長得像林黛玉這一條,被寶玉冷落的可能性就不大。性子又是刻薄潑辣的,留着這樣的人,根本就不好挾制。
她隻低了頭,也不說話。
平兒得了周瑞家傳來的太太吩咐的話,說不清楚是什麽滋味。到底是照着辦了。
寶玉出了門,根本不在府裏。晴雯咬着嘴唇,感受到周圍戲谑和幸災樂禍的目光,到底倔強的沒掉一滴淚。隻雙手絞着帕子,牙齒咬着嘴唇不吭一聲。
小紅趕來的時候,就見她正犯倔要等寶玉呢。就忙過去,小聲勸道:“你如今是何苦,還指望寶玉不成。”
“橫豎是個死。死在這裏,省的出去被磋磨。”晴雯恨聲道。
“誰說出去就是一個死了。我們奶奶叫我跟你說,林家姑娘有家繡坊,專門繡喜被,喜帳,蓋頭等物。還有朝廷的官服,都是内務府專門指定的店鋪。如今就差一個女掌櫃的,問你去不去。就算你記挂寶玉,隻要活着,總還有見面的時候。再說了,有林家護着,也不怕你那混賬的哥嫂磋磨你。林家的兩位姑娘,在咱們家待了那麽長的時間,都是相熟的,人品你還信不過不成。”小紅小聲勸解道。
晴雯不由的楞了一下:“當真。”
“我沒事騙你做什麽。”
晴雯咬牙,點頭應下了。當天,就跟着小紅出了府,去了林雨桐的繡坊。繡坊裏來往的都是女眷,前頭是門臉,後頭是繡房。再往裏面才是人住的院子。收拾的齊齊整整。一個月有五兩的銀子工錢,管吃管住的,也不怕被人打擾。雖說日子可能不像是賈家清閑,但應該也難過不到哪裏去。
晚些的時候,小紅打發了人來給她送鋪蓋,她這才知道,碧痕不想出來,一頭撞在牆上,當場就不成了。
晴雯憋了一天的眼淚,這才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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