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裏怎麽會下雨呢?可是它今天就下雨了啊!還下了兩次。也就是說,真的下雨了吧。小概率事件反生的次數多了,總會讓人習慣。買的股票總是漲,買的彩票總是中,這會給人一種“賭神”錯覺。
白雨确定了,這濕潤在臉上的液體是雨滴,這灌入耳中的是雨水,這喚醒大地喚醒一切的真實的涼涼的觸感,也就是雨夜才能帶來的美滋滋感覺吧。
白雨睜開眼,他看到由小變大的世界。在他視力的敏銳目光之下,從天而降的雨不再是毫無預兆地降落在地上,白雨看到它們粉碎的過程,伴随着慢了半拍的滴答滴答的聲音——他善意地将每一滴雨水的粉碎過程記下,記住它們“臨死”前的哀鳴。
你覺得很無聊吶,我也覺得。白雨仰着身子躺在地上,他将手指在身前輕點,每次指尖的觸碰都會碰碎一滴小水滴。沒有雨水直接進入他的視線中,他看到的天空是毫無雜質的黑色。
這個世界真的毫無雜質嗎?它真的如同表面展現出來的一般單純嗎?白雨搖頭,他知道純色的夜空背後隐藏着什麽東西。凹凸不平的隕石,無法發光的星星,不能反射光的黑洞,無處可去的垃圾——哪怕它們離自己離得再遠,它們也都是存在的。
白雨聽到了世界的猶豫語句:“白雨和若琳被那三個混混帶走好長時間了,感覺情況有些不對,我們要不要告訴老師啊。”
白雨聽到了世界的雜碎語句:“告訴了也沒用,老師根本不敢管這種事情。而且我們還會被那些混混報複,隻能是自找苦吃,”
白雨聽到了世界的哀歎語句:“若琳不會被他們給那啥了吧,那麽漂亮的女孩子,怎麽就被豬糟蹋了呢,唉!”
白雨聽到了世界的憤怒語句:“那能有什麽辦法呢,要怪就怪她喜歡的人是個除了學習以外什麽都不懂的窩囊廢吧。”
白雨聽到了世界的因果語句:“别這樣說,白雨也挺可憐的。那三個混混早就盯上他們了,我今天路過賓館見到那個馬哥,也許是房間都訂好了呢。”
白雨聽到了世界的逃避語句:“不說了,複習,複習。”
這些世界的語句無一例外,都是從腳下的教學樓傳來的聲音。白雨明白,當初自己被兩個流氓痞子叫走的一幕,許多人都看在眼裏,隻是不說。
不知道在雨夜殺人案發生的第二天,當他們知道自己殺死了兩名混混的時候,會有什麽精彩表情——“我的摯友同學們啊!”白雨感歎。
“回來了啊,又回到了夢裏。”白雨一挺身坐了起來,看着周邊的環境,除非白雨可以瞬移,否則不會出現在自己學習了三年的普通高中裏。
他覺得這個世界給他帶來的熟悉感是那麽強烈。這熟悉感并不僅僅是因爲白雨在這兒度過了三年的時光,還因爲他在這裏遇到了生命的轉折點,并且一次次與這命運重複相遇。
無人區外,玄黃國中某所高中,這裏是白雨噩夢開始的地方,也是白雨的噩夢之處。白雨明白,自己又一次回到了雨夜裏,回到了殺人流血,并且與平靜生活分離的那個夜晚。
白雨給了自己一拳,不疼,這個夢境還是挺靠譜的,按照慣例并沒能将疼痛感解讀出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夢魇降臨了,可是每一次回來,白雨都感受到渾身的不自在。
旁邊有三個少年扭打在一起,一壯一瘦兩名男子在毆打一名“白雨”。自己被欺淩的回憶在夢中再次呈現,過去的自己此時毫無反抗的動作,而是盡量防護着自己的要害部位,尋找一個反擊的好時機。
而真正的白雨若無其事地做在旁邊,看着他們的表演。白雨注意到放在一旁的石頭,它尖銳的地方待會會被過去的自己所利用,在兩名惡霸的腦袋上砸出一個血窟窿。
“牛哥先用手控制住我的身體,限制我的活動幅度。手抓在脖子上,将我盡量吊起來,這樣可以使我失去用力的角度。然後小楊在旁邊對我拳打腳踢,這小子太瘦弱了,在不實用利器的情況下,哪怕全力以赴也不會鬧出人命。”白雨在一旁對“戰況”進行分析講解,是不是還喊上一句“白雨加油”,來爲被毆打的“自己”鼓鼓勁。
故事按照記憶不緊不慢地發生着,白雨如同在看一場電影,雖然看過了好幾次,但是他既不快放,也不慢放,而是随着雨夜這的“露天電影院”的心情,觀賞自己過去所做的一切。
終于,記憶回放已經到了殺人的一幕,白雨看到頹廢倒地的“自己”站了起來,胸口的耶稣吊墜發着若有若無的幽藍色的光。“他”拿起石頭,驟然前沖,殺死了兩名嘲笑自己的流氓痞子。
綁架若琳的人有三個,牛哥小楊在這個雨夜死去,不知道混混中排名第二的馬哥現在在做什麽。從若琳之後的電話聯系中,白雨也來不及詢問這件事情。
馬哥對若琳做了什麽的話,那白雨肯定會将他千刀萬剮……總之,這件事需要自己回到無人區外才能确認了。
白雨站了起來,他繞過地上流淌的鮮血,從牛哥和小楊的屍體身旁走過。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自己過去的模樣,雖說是過去的自己,但是他和回憶的差距不過是相差兩三個月的時間線罷了。
白雨看到有着稚嫩的臉的“自己”站了起來,他有些驚訝,對方就這麽和自己對視着,目光如炬。
“我是兩個月之前,最軟弱的你。但是我依舊敢爲了自己守護的東西站出來,傾盡一切。殺了人,我甯願賠上我在和平世界的自由與生命,也要殺掉他們。”那擁有和白雨一樣臉蛋的夢境幻像說。
“是因爲我馬上要離開無人區,所以心中要出現兩個小人,一個勸我留下,一個鼓勵我離開嗎?我不記得自己有對這種事情猶豫過……你是想要教唆我留下吧,還真是辛苦你了。”白雨笑了。
回憶說:“不,你錯了。不會有人勸你離開的,你的家就在這裏,生或者死,你都要留在這裏,你的一切都在這裏,你沒有任何離開的理由。”
回憶說完,立刻散去。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自己”化成一攤清水,與牛哥和小楊的身體一起融合在了這個雨夜裏。
“這夢什麽時候醒啊,真是無聊。”白雨打開了天台的門,沿着向下的樓梯,邁開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