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大臣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爲萬樓不耐煩地走到他的跟前，抱住了他。
兩具因爲沉迷酒色的肥胖身軀貼在一起，萬樓的手穿過财政大臣的咯吱窩，撫摸着他的後頸。
像是在尋找什麽東西。
手指上的透明指環彈出一根細針，針尖進出後頸的穴道，留下一粒圓圓的血滴。
霧氣形态的東西被指環的細針牽引出來，從财政大臣的身體離開。大臣的雙眼上翻，全身抽搐，大小便失禁，舌頭吐得越來越長，像是要把舌頭吐出來。
他好像一名上吊自殺的尋死之輩，死相悚人。
不會看人臉色的人，就是自尋死路的人。
霧氣被吸到了透明指環裏，灰色的霧氣在指環内壓縮後将指環變成了黑色，萬樓将細針收回指環中，又将指環摘下收入衣服口袋裏。他在身上摸索了一會兒，找到了另一枚透明指環戴到了手指上。
财政大臣的屍體被士兵擡走，他未閉上的雙眼好像依舊在瞪着主殿裏的所有人。大家都不敢說話，當屍體被擡過身邊時，隻敢害怕又好奇地看一眼。
有人因财政大臣的死而傷心，有人因财政大臣的死而高興。無非是因爲一些利益往來，因爲昔日的情面。但是這些遠遠不足以讓他們爲财政大臣抱不平。
“新來的那個人呢？”萬樓重新坐下，偶爾想起了一個人。
“大巫之前曾經說過，他今天要去荊棘之塔參觀一番。”有人回答。
“荊棘之塔啊，說不定兇多吉少了呢。”國師對于來路不明的搶飯碗的大巫很反感，但是看那大巫王六郎沒有什麽真材實料，應該是來混吃混喝的，也沒有多放在眼裏。
“有道理，國師所言極是。”有人奉承。
“對了，财政大臣呢？荊棘之塔出事了，他應該最關心才對呢。”萬樓似笑非笑，用好像突然想起一名故人的語氣說。
唉？這，财政大臣不是剛剛被你殺死嗎？他屍骨未寒，死不瞑目啊！
有的人糊塗了，有的人卻很聰明。
“李大人愛崗敬業，荊棘之塔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他應該不太放心，已經親自前往現場了。”有人說。
“這樣啊，希望他能夠平安回來。”
萬樓仰天長歎。
皇宮主殿裏發生的事情，不知道多久才會傳到皇帝的耳中，雖然皇帝知道了也無可奈何，畢竟萬樓身居高職，處死一名臣子的權力還是有的。
但是現在青空鳥面臨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皇帝到底在哪裏？
青空鳥皇室名義上的最高權力統治者，那個擁有愛德華名字的男人，現在到底在哪裏？
在皇城很偏僻很偏僻的角落，有一間貓屋。
在斷瓦殘垣的中心，有一張石頭長椅。愛德華五世坐在他遺棄多年的小家椅子上，看着漫天的雷光發呆。
背後傳來穩健而又輕盈的腳步聲，愛德華五世知道她已經來了。他頹廢的坐姿伸直了一些，擡起頭讓臉與天空平行，倒置模樣的女人出現在他的正上方。
她扶着愛德華五世的雙肩，低頭看着他。
“坐下。”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透露着皇帝的權威，不是命令的語句，卻讓人無法拒絕。
但是這對她無效。
薔薇彎下身子，從背後抱緊了坐着的皇帝。
“陛下，該回去了，大家都在等你。”薔薇溫柔地說，此時的她完全無法與戰場的殺神聯系起來，若有熟人在場，肯定會認爲這是假冒的皇妃。
“所以我不想回去。”皇帝說：“你也别走。”
“陛下，我是來勸你回去的，你如果不走，我會一直在這裏陪着你。”薔薇說。
愛德華五世的背後是薔薇，薔薇的背後是燒毀的宮殿。紫金色的殘片修飾在烏黑的牆體上，風吹雨打的欺淩讓宮殿失去了當年的榮光。
老一輩的人也許能記起這座宮殿的名字，它叫做貓屋。如果有不懂事的小輩問起貓屋的來曆，以及被燒毀的原因。那麽小輩輕則被訓斥，重則被家法處置。
貓屋是很久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皇城的陰霾。這裏是愛德華五世與紫羅蘭相處的秘密基地，他們大多數時候住在紫羅蘭宮殿裏，有時候會像普通老百姓一樣住在馬路旁的普通房子裏，稍微化妝變了模樣，過着平凡的生活。
貓屋是他們的秘密基地，知道宮廷政變發生後才被人們知曉。
然而，知曉的人都必須閉嘴，必須将這個秘密永久地放在肚子裏。因爲什麽？因爲那将青空鳥拉回動蕩不安年代的宮廷政變。
“我說謊了，我做錯了多少事情？”愛德華五世問。頹廢的皇帝坐在雷霆之下，金色的燈光映照出的是他已經沒有的英姿煞爽，藍紫色的雷光映照出的是他拘泥于方寸之地的無力凄涼。
每次雷電的閃耀過後，地面上的建築都會缺少一片，路燈在燃燒，金色被弱小火焰發出的紅色取代。當然，藍紫色的肆虐已經滲透了整個皇城。
“陛下，不是‘我’，是‘我們’。”薔薇糾正道：“我從未離開過你，你的任何事情，都與我有關。”
愛德華苦笑一聲，心裏五味雜陳。他知道薔薇一直在幫助他，試圖将他身處地獄的事實掩蓋。
可是，掩蓋了又能怎麽樣？他作爲青空鳥的皇帝，卻早已經身處地獄，每日的煎熬可以追溯到十年之前。
“宮廷政變，夏東良，紫鸢，黑貓，蘭……”
雖然說出的詞彙不斷變短，但是愛德華五世的聲音拖得越來越長，好像要将心裏的累與苦悶都吐出來，好像醉酒的人想排出肚子裏的黃湯。
“我們做錯了多少事情。”愛德華五世說，他的鞋子在地上摩擦，挖出了一個小坑，石子被他踢開。
他神色緊張，不知不覺地将“我”改成“我們”。他想要找人分擔他的罪惡，哪怕是心理上地分擔，哪怕是他一廂情願，自以爲是地分擔。
薔薇把他抱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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