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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蓁立即心頭一沉,自己這時垂着頭分明不起眼,這人卻偏偏能這般肯定的認出并攔下自己,分明是早被特地囑咐了。
“謝大小姐,這周遭亂得很,不如讓奴才送您先去偏殿休息。”從那黑衣禁衛的身旁冒出個四十餘歲的太監。
那太監謝蓁隻是有些眼熟,知道是皇上身邊的,可到底他不是頭一号跟在梁元帝身邊伺候的公公,所以也喊不出名來。這麽看來,倒又是個早投了宋啓的。謝蓁不過是稍稍擰了下眉頭,那禁衛就語氣強硬着催促了起來:“謝大小姐還是早些離開的此處,不然難保安全。”他一面說着一面按着自己腰間佩刀,似有威脅之意。
而那太監卻是語氣難得的和善,絲毫沒有流露出分毫不耐煩,“謝大小姐,請罷。”
謝蓁氣急無奈,隻能跟着前往,臨出殿的時候回望了一眼,隻見那宋啓負手而立的立在大殿當中,渾身散發着重重陰戾之氣,即便儀容斐然也隻叫衆人覺得他是從地獄中爬出的修羅惡鬼。
昔日在她身邊的護衛謝十三竟籌謀了這麽多事情,謝蓁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轉身跟着那太監在五六個黑衣禁衛的圍護下離開了大殿。
等出了外頭,謝蓁爲眼前所見深吸了一口氣,隻見殿前台階下早已經是死傷無數血流成河。有些赴宴的貴女心志軟些,瞧見這場面就癱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謝大小姐可别往旁處看,咱家早給謝大小姐準備了幹淨的殿室。”太監領着謝蓁去的殿宇就緊挨着永和宮,果真如他所言,相隔不遠可這邊卻俨然不受半點影響。
謝蓁被送入其中殿門就随即被關了起來,除卻守在門口處的兩個宮女再沒一個人。殿中備着茶水吃食,仿佛早就等了她過來一樣。謝蓁看這陣仗,想自己也是性命無憂,隻是聽着外面隐約的驚叫和哭喊聲,難熬時辰。枯坐了許久,那殿門才重新被打了開來,謝蓁随即擡頭朝着看過去。
隻見來人身後火光明晃,可他卻是一身玄黑鶴紋的大氅,通身透着冷峭,烏發束在玉冠當中,襯得臉色青白,眉眼深邃叫人不敢輕易與之相觸。
謝蓁還是頭一次見到他的真容。原來,這才是他本來面貌麽……回想當日種種,謝蓁也隻覺得可笑,原來他也是一直騙自己的。
宋啓緩緩走了進來,居高而下垂眸看着坐在案幾前的謝蓁,緘默了一會才低聲道:“蓁蓁——”這兩個字藏于他的心中良久,卻數次止于口,克制隐忍到這一刻才悉數消散,以至于逸出的話音帶了不同尋常的語調。
謝蓁并未意識到他對自己稱呼的轉變,她擡頭對着他,又實在想不出有什麽好說的話,抿着唇半晌試探着問:“世子殿下是要叙舊嗎?”
宋啓倏然一笑,叫他那冷繃的臉上染上了幾分生氣。他張口才微露了要說話的意思,殿外就匆匆跑入了一人,隔開還要一丈遠的地方就跪了下去,“主上!屬下有急事要禀告——”
“……”宋啓皺攏起長眉,稍稍側了身子朝着進來那人睨了一眼,下巴微擡反而是對着守在門口的那兩宮娥道:“帶謝大小姐去内殿。”
謝蓁複又被安排入了内殿,其實同宋啓此時所站的那外殿隻不過是隔開了一個格擋,兩邊有甚動靜都能互通。謝蓁才被安排着坐了下來,外面那人已經開始同宋啓禀告事情了。
謝蓁先前隻覺得自己處境爲難,此時就更是哪哪都覺得爲難了——宋啓的那些事她是半點都不想知道,可現在隻消是旁人禀告他的事,自己勢必要過一遍耳。
商讨謀逆竟也不避開她,這宋啓到底是什麽意思?
謝蓁倒是想親自過去問一問他,可那邊卻完全沒有個閑暇的功夫。适應了一陣,她也就坦然了不時還問那兩個宮娥要些吃食填肚子打發時辰。
等再回神,已經是天微亮了。謝蓁支着腦袋盹了一會,此時手腕酸麻得很,她下意識的往外殿看了一眼,瞧見宋啓挺直後背在那伏案急筆,不知是在寫着什麽。他手邊不遠處的那一盞燭台已經燃到了最末端,周圍滿滿都是滴落下來的燭油。
“謝大小姐……”宮娥低聲喚她。
謝蓁回過頭,任由她二人伺候着梳洗,按捺着心中的不耐煩。忽的聽見外頭遠遠的傳入了幾道驚呼,不多時就有人闖入了殿内。
是個太監連滾帶爬的進來,尖細着顫聲道:“皇、皇上駕崩了!”
謝蓁怔然,随即往外殿的方向走了兩步,隻聽見宋啓問:“确認無疑了?”
傳話的太監驚顫顫的點頭,“已經讓禦醫去确認過了……”
這話還落地,宋啓就擱下了手中正在忙的事情,起身外去。他這一離開,隻帶走了殿中幾個黑衣禁衛,其餘仍舊是留守。
梁元帝竟然死了?
謝蓁猶自有些意外。
梁元帝纏綿病榻并非一朝一夕,更是數度傳了病危的風聲,可到仍是能吊着一口氣活着。前些日子更是設了計讓萬妁現出了原形,這樣老謀深算的一個人,竟然……才過了一夜就氣絕身亡了?
可再仔細想想,倒也不覺得意外的事。如今宋啓風頭正盛,這勢頭叫任何人看了都要以爲他可以成就大事,梁元帝原本就是風燭殘軀,這檔口受了這刺激難以承受也是會有的。
謝蓁站起了身,往外殿走,然才推開些許殿門就叫那兩宮娥給擋了下來。其中一個苦勸道:“謝大小姐别爲奴婢們,即便奴婢能叫您出去,再外頭還有禁衛把手。”
謝蓁也料想自己進來了此處就不能輕易出去,不過梁元帝駕崩才叫她生出了一探外面行徑的心思,此時透過殿門的縫隙往外看,正能看見一隊人在殿前大道上經過,去的方向正是天合殿。
再仔細一看,人群中那個身材羸弱的青年赫然就是太子,雖是由十數個禁衛看着前往,可太子如今到底還能走動,看起來境遇比謝蓁還要好些。
到了午後,此處的殿門才重新被打開,謝蓁懶得擡頭,直至那人走到了她跟前來。隔了片刻,一碗還冒着熱氣的湯面擱在了桌上,誘人的香氣撲面而來。勻細雪白的面條上撒了切成細末的蔥花,湯汁清冽見底,上頭隻浮了幾滴清油。
隻看一眼,謝蓁也知道這面還是依照原先他那做法做的。隻是她沒想到到了這時候,宋啓還能有這閑情雅緻。
“……”謝蓁擡起頭,卻發現他已經背過了身去,負手而立不知在看着什麽、在想着什麽,背影瞧着孤寂清冷。
謝蓁從昨日還今日雖吃了點心,可都是幹貨,囫囵頂個飽,實在算不得正經用過飯。這面條往跟前一放竟是要将謝蓁肚子裏饞蟲都勾了出來。然而……謝蓁狐疑的看着,遲遲不動筷。
“來人!”宋啓忽然高喊了一聲,随即外殿的幾個黑衣禁衛前來領命。
謝蓁看不見宋啓的面容,卻能聽見他說話的聲音寒徹入骨,“将這兩人帶出去——”
從昨夜起就在伺候謝蓁的兩個宮娥聞言誠惶誠恐的跪了下去,“主上!主上饒命”
宋啓沒開口,那些禁衛自然也就知道該如何做了,起身将那兩吓得面無血色的丫鬟給脫了出去。
其餘人退了出去,宋啓才轉過身來,眸光沉沉的看了一眼謝蓁,眼神中不經意流露出許多深藏的情愫。隻是那一瞬,他自己便察覺了出來,長眉輕輕一皺,語氣疏離道:“無毒。”撂下這話,就徑自離開了。
謝蓁恍然,心中苦笑,她這樣遲疑宋啓焉能看不出緣故。當初他親手做的湯面自己能毫無芥蒂的去吃,可今日卻不得不斟酌遲疑。說到底是因爲他是宋啓而非……謝十三。
那兩個宮娥被人拖了出去後,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又重新替換上了兩人,恐怕先前被重新教導了一番,二人比之前那倆更顯恭順了。
那一碗湯面擱在桌上兀自涼着,其中一宮娥壯着膽子顫巍巍的将碗往謝蓁面前推了推,“謝大小姐,您多少用一些吧,這……這到底是主上的心意。”
謝蓁聽了她這話忍不住看向了她,挑着眉道:“哦?心意……?”
宮娥比謝蓁還小上一些,看着大約十三四歲的模樣,彎腰捧着碗道:“奴婢失言,懇請您多少用一些……”
謝蓁餘光掃見她那隻靠着湯碗的手中藏了紙條,正特意露了半角出來。她再看另外一個宮娥,轉瞬功夫已肯定這兩人并不同心,當即同那遞紙條的來回過了幾句,好歹将她那紙條收入了自己掌心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