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帳子外,火光隐隐,樂聲糅雜着交談傳了過來,绡簾低垂,敞椅上的女子一襲金橘色百褶堆花宮裝,神色卻在跳躍的燭火下凝了焦灼之色。
恰是陪梁元帝出席慶功晚宴的萬貴妃,中途借口離席回了自個帳子,可派出去的人卻一直沒有回禀,心底隐隐有不詳預感。
說起來又怨,當初若不是母親做事做的不夠幹淨,今兒她何至于落此地步。偏巧,這事她本就做了兩手準備,若一直沒被捅破也就罷,即便捅破,單憑謝元對她的情意,隻消歪曲那些都不過是不得已之下的托詞,想必也不是難事。
那丫鬟若是謝蓁找到的尚有餘地,何況是昭王這個死對頭,此地離京數百裏,說是先見如何可能,還是找人冒充的可能性大些。呵——各個都是存了要對付她的心思,隻是這般用心不知打底是不是懷着旁的目的!
可那婆子知道的太多——決不能活!
萬貴妃神色一厲,緊緊握住了手邊靠着的軟枕,語氣急促了道:“去瞧瞧婉秋回來了沒有?”
一宮娥領命去了帳子外探聽,不多時就匆匆撩了簾子進來,“娘娘,沒瞧見婉秋,倒是皇上身邊的李公公來詢問娘娘是否身子不适,皇上要賜長生酒喝,娘娘您……”
萬貴妃眉心緊緊蹙起,心底對梁元帝此舉嗤諷得不行,嗬,就那勞什子長生藥,不過是道催命符,倒是有些意外撐了這許久,不過也好,她還沒要到那東西……美豔女子坐在梳妝鏡前一抹胭脂,臉頰暈開俏麗绯紅,方離開了帳子。
宮娥掀開簾子,外頭喧嚣一下入耳,寒風朔面,宮娥靈巧地替貴妃戴上了帽檐。正是此刻,萬貴妃蓦地察覺一抹視線,猛地瞥去,恰好看到不遠,夜幕下傲然立着的男子,依稀能看到他們年少時的模樣,鮮衣怒馬許下未來。
隻是這份期許終究敗給了榮華。
萬家需要一個萬貴妃,而她也需要一份至上榮寵方不辜負此番容貌。
而那注定被辜負的,此刻立在那,風霜滿面不改,有太多次她能從那雙眼中讀出愛慕之色,甚至有種隐秘歡喜。心底冒出一個得意聲音在叫嚣,仿佛是在回應多少年前——看到了麽,他愛的從始至終都是自己,而你隻不過是個替代,該被抹去的存在!
“聽聞萬貴妃那有一枚臣心慕之人的耳墜,多年不得成雙,還請貴妃娘娘成全。”冷峻聲音裹挾着銳利,他就如此直視着眼前人,仿佛對待一個陌生人一般神情端肅。
萬貴妃倏地攥緊了手中帕子,神色變不過一瞬,就斂了姿容,平和表象下唯有自己清楚激流湧動。
“謝将軍這話沒頭沒腦,什麽墜子,本宮怎麽不知。”語氣婉轉動人,凝神細聽仿佛還帶着……幾分委屈。
謝元凝着這人,人原舊還是那個容貌豔絕天下的人,可這一瞬,他隻覺得再不認識了。匆匆十數年過去,謝元這時才猛然察覺,原來萬妁的的确确已經成了皇帝的寵妃——萬貴妃了,精緻的妝容蓋住了她的神情,教人辨不清從她臉上露出的笑意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方才那丫鬟的話重新激蕩在謝元心中,反複回響直接化成了凄厲的悲鳴,仿佛有人在一遍遍的質問他,爲何叫她空等失望了這麽多年。一時間,懊惱自責如漫過頭頂的湖水,叫他忍着瀕臨窒息的痛苦。
謝元再将視線轉向眼前此人,不能克制心中厭惡。他并非愚鈍之人,卻被萬妁一個計騙了十多年,這回猛的驚醒再回頭看當年那些事,凄楚異常,當年種種何嘗沒有半點迹象可循,隻是他一味信任萬妁半點沒疑心過。
他對她的情意反成了交入她手中最終刺入自己胸口利刃,而反之……萬眉的手記,字迹秀麗如人,字裏行間于他,于孩子的歡欣,如鈍刀一點一點剮磨。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一隻畫眉鳥躍然紙上,勾勒出美好幻想,當時,她一定是盼着自己回來接她,絕沒有想到這會是一場要她命的騙局,而那布局的恰是她最親的人。
謝元近乎是痛惡地看向萬妁,眸中冷厲讓人生出退後的寒意。
萬貴妃捏緊了帕子,瞥見尋來的青衣太監,最初的驚慌過後反而異常冷靜,身旁隻有她的随身婢女,索性撕破臉地笑着低語,“若本宮不還,謝将軍又能拿本宮如何。可别忘了,所有的事皆是出自的将軍謀劃,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倘若有些許差漏……本宮以爲謝将軍還得爲自己身邊人好好做打算,思量清楚再行事。”
謝元聞言神色冷到極緻,面前女子妖娆笑意卻是蛇蠍。可笑自己被蒙蔽十數年,一再被利用,滿心以爲是自己當年不過果決才害了她。豈料他馳騁沙場奸敵無數,到頭來這半生被一個蛇蠍婦人玩弄在鼓掌中,當真可笑!謝元眸中凝聚濃墨深不可測,猶如裏頭掀起的狂風驟起即将要呼之欲出。
萬貴妃見他不出聲自然以爲自己勝了一籌,是了,即便是知道了又如何?太晚了——就算是謝元現在想收手也不能了!她正是得意之時,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往後直推回了帳子,那隻手力道奇大,萬貴妃呼吸不暢,更是不料謝元膽大至此,雙眼圓瞪不可置信的看着謝元。
——他怎麽敢、怎麽敢這般膽大妄爲!
萬貴妃自持是宮中寵妃,哪裏潦倒謝元會在賬外對她這般下手,當真是命都不要了麽!然而,觸及到謝元眼底翻騰的怒氣,她倏然心驚,臉上的神情一分分驚恐了起來,“謝……”
萬貴妃自是想開口說話,可謝元恨極此人,再不想從這張信口雌黃的嘴中再聽見什麽話。所以方才她才剛露了意思,他手中的力道又更盛之前,冷漠瞧着這張因窒息而五官扭曲的臉。即便是容貌冠絕又如何,到底不過是心思歹毒的惡婦!
“貴妃占了不該有的,總該要還的,欠她一條命,欠我兒的,臣定當讨還。”謝元忽然欺身前來,微微俯着頭咬牙道,似乎每一個字都傾注了恨意。
話落,散在風中,那身影蓦然離開,卻留下徹骨寒意。萬貴妃幾乎驚懼當場,身子一軟癱軟在地上連連**。她下意識的撫着自己的脖子,纖纖細細——隻消謝元方才再用半分力氣,自己恐怕就要死了。
跟随萬貴妃的宮娥被謝元的手下制着,捂着了嘴,簡直要被吓昏過去了,待被放開半晌才找回聲音,“娘娘……”那謝元竟敢在帳子前就跟貴妃動手,這……這簡直是瘋了!
萬貴妃失魂了片刻才猛的驚醒,攏了攏領口掩住了方才脖頸上落下的紅痕,眸色也漸漸漆黑起來,“無礙——皇上還在等着本宮過去。”
随着入席,觥籌交錯,人影攢動,相較營帳處熱鬧異常。萬貴妃掃過,見謝元不在席間,心思稍掩,笑靥迎上了梁元帝,道了聲臣妾來遲。實則心底依舊難平,謝元那話叫她深思驚恐,隻是若要叫她就此收手認命也絕不可能。
棋子不聽話,在禍害之前棄了就是……萬貴妃衣袖下的手狠狠攥緊了,修長的指甲莫入掌心刺得人生疼,仿佛唯有靠着這點疼她才能逼得自己更謹慎。
梁元帝微是皺眉,“愛妃可是身子不适,臉色瞧着這般差的。”
“大抵是有些受涼,不礙的,還請皇上賜飲長生酒好叫臣妾也能強生健體。”萬貴妃強打精神虛虛笑應。
梁元帝見人齊了,一拍掌心,自有宮娥端着酒盞穿梭奉上。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梁江山永固。”
“……”
梁元帝在一衆恭賀聲中笑着飲盡,又往旁看了一眼,發現萬貴妃竟神色恍惚地端着酒盞,“愛妃?”
萬貴妃方是回神地緊忙飲盡。“多謝皇上恩賜。”
梁元帝睨着她,面容背了光影有些模糊,更看不清神色,隻聲音低低沉沉攜着一絲道不清的意味,“愛妃既然身子不适,朕陪你回去。”
萬貴妃咬唇,再是斂住了心神,思及心底打算,稍稍推拒了一聲使不得後,半推半就地由着梁元帝擁着離開。
挨着不遠的坐席上,謝蓁随之彎起嘴角弧度,恰好與投過來的視線對上,沖着宋顯珩眨了眨晶亮眸子。
事情的發展如此順遂,得虧了宋顯珩,恐怕萬貴妃怎麽想也想不到她以爲的美夢會成噩夢罷,單是想想,就讓她禁不住心情大好。王皇後勢弱恰好讓她放松警惕,給了可趁之機,這可真真是應了那句趁她病要她命的老話,決不能再給她掀起風浪的機會。
梁元帝走後,群臣氛圍更顯輕松自在,女眷們交好的三三兩兩而坐,離謝蓁不遠,林芷與秦蘭馨低頭交耳,皆是劃過一抹陰戾之色。
謝蓁放松之下,一時忘了先前戒酒之說,貪了兩杯。壓在心頭的大石已經挪開大半,滿心想着的都是萬貴妃最後的下場,待玉瓒傳話眸子亮閃,尋了方便借口低調離席。
夜空繁星點綴,這裏沒有京城裏的亭台樓宇遮掩,天幕圓弧一覽無餘。謝蓁站在宋顯珩的獐子外,看着塹河上燃起的煙火,在咻咻的爆裂聲中幾乎掩蓋了底下的喧鬧,自成美景。
“我說的沒錯罷,這人就是不要臉找昭王去的!”暗影中發出少女鄙夷聲。
“她——”偶然一簇煙火乍然在頭頂裂開,照出秦蘭馨蒼白怨憤的面孔,眸中嫉色一覽無遺。
“哼,昭王竟會看上她也是奇了。”林芷咬牙切切,尤是記恨謝蓁讓她白日出醜,忽而神念一動有些急切問道,“蘭馨,讓你的人快些。今晚之後,我看她還有何面目!到時昭王必然再看不上,便是你的機會了!”
秦蘭馨咬唇,瞪着謝蓁腦海裏滿是被那人溫柔相待模樣,遂點下了頭。她調了父親身邊的護衛,到底還是應了林芷的計劃,隻消等下敲暈謝蓁,送去那個好色的雍王世子那,謝蓁這輩子就完了!
然左等右等,卻等不到護衛,待秦蘭馨覺出不妥要回身之際,兀的被人自後頭敲昏了過去,連林芷一起,被黑色勁裝的宋赟攬住。
“王爺——”
宋顯珩面罩寒霜,掃過宋赟懷裏二人一眼,“照她們說的,送去雍王世子那。”随即一頓,“你守到明日。”
宋赟颔首,當即明白王爺用意,明日定要有一場熱鬧可瞧。
謝蓁從煙火中回神,依稀覺得有什麽響動,随之瞧去,便看到宋顯珩錦衣玉面出現在眼前,煙火當空,仿若成了布景,襯托而立,叫人半點移不開眼。
隔了不過十數步,宋顯珩凝着月光清晖籠着的人兒,那一抹失神收入眼底,浮起星星點點笑意。
謝蓁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直到跟前,忽而脫口,“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
宋顯珩挑眉,屈大夫的《山鬼》麽,倒敢用來調戲自個。氅衣籠下,将人緊緊罩在了裏頭,連同人一起,就像親密擁着的姿态,甚是暧昧。
謝蓁被抱了個滿懷,暖意撲面,酒意熏熏,“唔,小心被人看見。”
宋顯珩尚未應聲,便聽懷裏的人兒癡癡笑道,“你是仗着我爹沒工夫管你,不記打。”言語之中滿滿的促狹之意。
“蓁蓁——”宋顯珩聽着那軟軟語調,低垂視線與她相接,眸光中流轉異色。“确實得趁着機會。”那聲音低沉黯啞,萦繞耳畔勾起絲絲酥麻之意。
謝蓁仰着腦袋,整個重心都倚在了宋顯珩身上,正是輕松惬意的時候,映入宋顯珩倏然放大的俊顔,唇瓣覆上,攜着空氣裏的涼薄,卻似星火燎原般霎時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