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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乏了想歇息,你們都下去罷。”謝蓁掩唇打了個呵欠,紙條被疊得正方攥在手掌心裏硌着,心頭一陣狂跳。這時候會傳消息進來的會是誰,謝老爹?還是……
宮娥順從應退,守在外頭等傳喚。真正看守的是外頭這些黑壓壓的禁軍,而她們隻是來侍候裏頭那位主兒的。
謝蓁自二人出去後,觑了一眼阖上的門飛快打開了字條,隻有遒勁筆力勾勒出的莫怕二字,這熟悉口吻叫她一下熱了眼眶。撫過那紙,尚未貪戀片刻,便将紙張投進了燃着的燈罩内,火苗呲溜一卷燒成灰燼。
風一吹,什麽都沒剩下。
謝蓁望着兀自搖晃的火燭愣愣走神,那人尚在天牢,恐怕未有先機能在宮中布此人手,反而倒是先前瞧見的太子較有可能,倆人一直互通有無,如今被囚,宋啓對他看顧并不嚴,未必斷了往來。
許是二人另有應對?謝蓁心思幾轉,那股自被扣在宮裏後的燥亂慢慢平複。宋顯珩,你這侄子一個兩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真是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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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如濃墨潑灑,春寒料峭,謝将軍府邸西隅書房,燈火徹亮一片。
“老爺。”謝忱攜着外頭寒霜大步跨入,隻裏頭撤去了暖爐,倒是與外頭一般無二的寒冷。
“蓁蓁那可有消息?!”謝元幾乎立時起身,急促問道。
謝忱臉色沉凝地搖頭,連日來帶領的暗影幾番受挫也着實叫他紅了眼,“宮中警戒甚嚴,且對暗影頗是了解,似乎正防備屬下等營救大小姐。”若不了解,怎會折了人進去。
謝元聞言眉頭皺得更深,暗影實力如何他最是清楚,将養這些年自然當做神兵利器,怎會叫宋啓那小兒識破!而他扣着蓁蓁,之前更是遣人傳了話來逼着自己不得不出面将那些反對他的聲音悉數除盡。朝堂動蕩,膽小怕事的早就投誠,而那些難啃的老骨頭……謝元縱是有心留一命也叫那人手下斬殺,而這一筆筆血賬反倒記在自己身上。
宋啓借的是他謝元的名和勢,外頭人得知他是宣王世子最大的擁趸,自然是多了考量。
謝元猛地一拳捶在桌上,竟留下個不淺的凹洞,他神色幽沉暗惱至極,自己大意中計使得蓁蓁陷入危險,生起更多的是急迫,宣王世子清肅朝堂倒也不敢動作過大動搖根本,可那暴戾本性遮掩不住,一些手段更是連他都看不上。
榮親王妃是蓁蓁幹娘,還有與蓁蓁交好的若蘭郡主,都被用作威脅榮親王就範的籌碼。這些時日他背的罵名什麽都有,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淹死,偏生他還得費盡心思留下他們的命,短短幾日,鬓間竟是白發叢生。
可他不敢冒險,蓁蓁尚在那人手裏,遲則生變,他已經拖延幾日,恐那人耐性将盡……真當是急煞人。
“将軍白日不在,宮裏有人送來帖子。”謝府新任的管家恭敬遞呈上一封帖子。
謝元打開一瞧,當即雙目幾乎能噴出來火,緊握的拳頭青筋暴突,“他一個逆賊想娶我女兒門都沒有!”
正行到門前的少女雙手纏着白布條,乍然聽聞臉上盡是遮掩不住的喜色,當即顧不得推開門去,“父親,可是宣王世子的帖子!”此時謝元臉上的怒容再顯而易見不過,可她卻渾然不覺,一味說個不休。
謝元再見到謝文褚眉宇間濃郁戾氣不散,隐隐有加深的趨勢,“誰讓你出來的?”
“父親,宣王世子繼位已是既定結局,父親萬莫意氣用事,若是宣王世子意願,女兒願意以己之力修繕父親與世子關系。”謝文褚幾乎是喜上眉梢的,這兩日近乎是渾渾噩噩,手上的傷發炎發燒也沒人問津,外頭紛紛擾擾更是不甚清明。
獨獨今個聽了婆子嚼舌根才知道那人已經入主宮内,謝蓁被扣下威脅父親充當劊子手,必然會引起父親不快,但那又如何,一旦自己嫁給那人,日後風光榮寵幾乎近在眼前。
隻想一想,謝文褚都激動得快要昏過去。這些時日來所受竟都不覺得什麽,她就快要逃離這個可怕牢籠,從此有那人憐愛,就有無上榮寵,謝蓁也好,謝元也罷,都将後悔當初。
謝元看着謝文褚臉上難掩的興奮激動之情,乍一詫異之下恍悟,如今不需要逼問都知道指使謝文褚那麽做的必然是他。隻是沒想到自己竟先一步交出兵符,皇上将兵權交由榮親王暫代。
宋啓想攪亂局勢趁機獨攬兵權,哼,好大的心思!又用的是什麽迷惑他女兒,他也清楚得很,思及此,謝元面上劃過嗤諷冷笑,将手裏幾乎捏皺的帖子擲在了她面前,“你倒是上趕着嫁,可人家要得不是你!”
謝文褚緊張地撿起那封帖子,便緊着聽到謝元那話,面上尚露出懷疑便看到白紙黑字上寫着溢美之詞之後緊跟着的是謝蓁的名字,擇日完婚更是叫她如遭雷擊。
颠來倒去生怕看錯的謝文褚緊緊攥着,眼前一陣陣暈眩,怎麽可能呢,怎麽可能是謝蓁呢!明明是親口所言,疼惜入骨,自己是他一眼認定的命定,若此舉得勝,風光與共。
風光與共,卻是與謝蓁?謝文褚嘴角抽搐不止,像是想笑,卻撲簌落淚。多大的笑話啊,她又不是真蠢,不至于連名字也弄錯了,那麽……自己一開始就是被利用那個!那謝蓁呢,不,他們也沒有感情,那人這麽做也隻是爲了牽制父親,定然是這樣沒錯!
謝文褚想到謝蓁與昭王那一出,臉上不由露出怨毒之色,呵呵呵地惡笑了起來,“謝蓁入了宮那才是生不如死哈哈哈!”後宮是吃人的地方,而謝蓁心系昭王,一日兩日,她就不信那人能容忍得了!
話落倏然對上謝元幽沉憤怒的目光,若是平常定然是怕了的,可到了今時倒像是發洩似的,并不畏懼地迎視,“父親難道攔得下聖旨?呵,父親在一日則一日許還能爲謝蓁想法子,可若父親有朝一日……估摸要眼睜睜在底下看謝蓁落得何等下場!”謝文褚說話愈發攜了針刺,恨不得所有人都如她一般痛苦!
啪——清脆耳光聲在書房回蕩,謝元滿面怒容,幾乎噴火地注視着謝文褚,後者捂着臉頰堪堪抵住回視,似乎很樂意見父親惱羞成怒,如同自我折磨般,自損八百也要傷敵一千。
謝元額角青筋暴突,手掌底下摩挲,心頭一陣疲累,招了管家上前,“管家,将人關回去,若再教她跑出來……”
“小人知道了!”管家匆匆接了話,抹着虛汗領命,跟着扭送謝文褚的暗衛匆匆走了,府裏事多人心散亂,那些個婆子也不知怎麽看人的,回去都得好好敲打敲打。
謝元重新坐回了木椅,臉上那抹疲累之色再沒褪去,帖子還提及登基之事……宣王生了個擅隐忍布局的兒子,比他老子更難對付。
二月二,龍擡頭,眨眼已經到了春耕的日子,萬物複蘇。京城上頭的風雲莫測對老百姓卻沒甚的影響。隻消不是打仗禍亂,他們飯照吃,日子照過,不管是哪個當皇帝,難道還是他們平頭百姓能左右得不成。
不過看着街上突然多起來禁軍打扮的兵士,讓原本繁華的街道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氣。這些日子菜市口那天天有人問斬,有時候是一品大員,也有皇親國戚,弄得人心惶惶。
原先有不長眼的瞎議論宣王當年反叛那事,恰好叫巡城的禁軍聽了當場人頭落地,到那之後再沒人敢明目張膽地說這事兒。
這未來新皇是個心狠手狠的,短短數日,朝野上下都有體會,那就是一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暴君。梁元帝忽然駕崩,屍體在還停棺天和殿,不得入皇陵爲安,先前那個被打入冷宮的萬貴妃又被提留出來一塊陪着殉葬了,叫人鬧不明白。
至于東宮的病太子應該也經不起幾回折騰,聽說已經纏綿病榻一副随時要随着梁元帝去了的樣子。最可憐的莫過于有點野心的皇子還來不及做點什麽,都叫那位給制着,一眨眼功夫就滅去了三四個,連最小的皇子宋瑞都沒放過。
相較于那些皇子無辜受牽連而喪命,還不如太子當政,興許還能留條命封個地日後再殺回來好。當然這些話也就是那些個閑得無事的大老爺們喝點小酒私底下唠嗑說說,還得避着禁軍耳目,可人就是這樣,越是不讓議論的,越是覺得探得隐秘總要拉些個旁人發表高見一番。
小小茶攤子前幾個酸腐文人坐在一塊喝着粗茶,談得恰是這樁,文人同百姓不同,自以爲一腔抱負,被時局辜負,又不願随波逐流,最是看不慣這等奸臣賊子,奈何鎮壓得很了,隻敢趁着機會尋上志同道合之友抒發下郁氣。
“今年的科舉考試王兄可還要去?”
“去給那什麽世子當走狗,我才不去。”被喚作王兄的青年秀才壓着低聲嗤然,抿了口茶,一副爲社稷堪憂的模樣。
“王兄那可不是去不去得問題了,這都已經是第幾回了,恐怕是能不能考上的問題。”有人苦中作樂取笑于他。
王秀才猛地拍下了茶杯,臉面漲紅,頗是惱羞成怒,“李老二你說什麽!”
就在那李老二苦笑讨饒之際,王秀才忽然看向一處,驚訝指着,“那……那冒煙的,是不是大理寺?”
方是入夜,最後一抹霞光掩去,離茶攤子不足百米的大理寺忽然冒出竄天火光,巡城禁軍四面八方湧了過去,兵甲撞擊的铿锵聲響徹寂靜街道,從茶攤前越過,直奔大理寺去。
一陣騷動過後,有人從禁軍消失的地方遠遠奔來,竟是喊着,“不好了,有人——有人劫天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