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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天色就陰沉得厲害,玉瓒瞧着外面快要落雨了便将幾扇半掩着的窗戶都合攏了起來。幾乎是緊随着的,天上就下了豆大的雨就落了下來。這是年後的第一場雨,夾了幾道悶絕的滾雷,冷肅蕭瑟之氣将前兩日才稍稍冒頭的春意又壓了下去。
玉珍從外面匆匆跑進院子,在小姐房門外打住腳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探身朝着在外屋的玉瓒看了眼,問道:“小姐呢?”
玉瓒忙示意她輕聲一些,“小姐睡着呢,怎麽這麽急連撐把傘都來不及的?”
“小姐讓我留意着阮姨娘那,那邊果然有了動靜——”玉珍說這話的時候臉色有些不好,還未說完就聽見裏面謝蓁喚她的聲音。
要說謝蓁也睡不着,方才不過是聽着外面的雷聲佯寐,“怎麽了?”
玉珍道:“阮姨娘……沒了。”
謝蓁正撐起身子打算起身,聞言稍稍頓了一下,隔了片刻才繼續,擡起頭微擰了眉頭道:“謝文褚呢?老夫人那可知道了?”
“奴婢一得到消息就過來通知小姐了,也緊着有人去了老夫人那。至于二小姐……奴婢往返時正撞見二小姐回府,怕也是知道了。”
外頭狂風大作,饒是在裏屋中也仿佛能感覺到院中草木被肆意吹刮折斷的景象。謝蓁沉默了片刻,“父親那呢?”
“奴婢不知道有沒有人去通知,老爺這會應當在辦公的。”
謝蓁也沒接着往下說,隻是心下略有不安,本來隻是想要阮姨娘出府,卻不想她如今死了,依照謝文褚的心性,隻怕不會善了。“玉瓒,你多指派幾個得力的去料理阮姨娘的身後事。”
既是去幫忙去的,一方面也是方便監視謝文褚。謝蓁想了想,還是起了身往老夫人那去。死了人算是大事,何況阮姨娘到底還沒跨出将軍府,到底怎麽處置,還要依仗老夫人主持着。
可誰知道還未走到老夫人的上房,就瞧見老夫人身邊嬷嬷行色匆匆的迎面來,謝蓁忙問:“嬷嬷這是怎麽了?”
“真是造孽!”老嬷嬷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二小姐不讓阮姨娘的屍身入棺,說是要帶着出去找老爺!”
“哪容得她這樣胡鬧!”老夫人正由人攙扶着過來,遠遠就怒斥了起來,顯然是被氣得不輕了。
謝蓁連忙迎了上前扶着,“祖母别動氣!”
“一個個都翻了天了!全都不能叫我省心!”老夫人怒容不消,攜着謝蓁一道去了阮姨娘的苑子。
那苑子裏早鬧翻了天,下人們都聚在院子當中的空地上。此時大雨磅礴而下,周遭那個些圍着的丫鬟婆子都還打了傘,唯獨中間的謝文褚抱在阮姨娘的屍體在那受暴雨澆淋,一聲緊着一聲的凄厲哭喊如同從地底煉獄中冒出。
饒是謝蓁心中有準備,也被這場面怔了良久。
老夫人氣得将拐杖直跺地,“造孽!造孽!”這時候竟也不顧冒雨,徑自疾步往謝文褚那去了,“還不叫你姨娘入棺!”
那謝文褚茫茫然擡起頭,淚水混着雨水将她臉上妝容沖刷,露出底下青白的膚色,渾然不似活人。然而等目光觸及到老夫人身邊跟着的謝蓁時卻忍不住怒吼了起來:“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姨娘,你這個兇手你不得好死啊——!”那趕不及見上最後一面的懊悔怨恨在那一刻積聚迸發,簡直恨不得要将謝蓁撕個粉碎,她走之前娘親分明念着苑着的都是此人,若不是她,娘親怎會含冤而死!
“老夫人!你要替我姨娘做主!”謝文褚凄厲的哭喊,悲絕至極。
原先得了吩咐要送阮姨娘出府的婆子這會兒都不敢說話,誰也不敢說是她們挨不住阮姨娘竟往她們身上招呼砸東西,不願受這份閑氣才退出了屋子,誰知道就出了事,當然是一口咬定阮姨娘自個尋了短見。
那手腕一刀割得狠了,都露了骨頭,瞧着滲人得很。
“孽障!”老夫人氣得發抖,指着周圍婆子威儀道:“你們也任由她發瘋!還不将人帶進去!阮姨娘也快些入棺!”
“不——!”謝文褚發瘋地抱着早已經死了阮姨娘,“我姨娘死的冤枉!老夫人您不能這樣!”她倉皇低下頭去,看見那早已絕氣的婦人雙目圓瞪,面上猶是帶着憤然怨色。
不!誰都不能碰她的姨娘!
可老夫人下了命令,那些婆子哪裏還敢不動,隻得硬着皮頭冒雨去将人拖去屋子。
謝文褚任何掙紮都無濟于事,隻能眼睜睜的看着從她懷中出去的婦人孤零零一個躺在院中……
大雨傾盆,謝文褚隔着雨簾看着院中衆人,隻覺得各個都是面目冷漠可憎。而她心中最後一點溫熱被熄滅了,滿滿都是徹骨寒意。而那站在老夫人身旁的謝蓁,恐怕心底得意萬分罷,先是林姨娘再是沈姨娘,如今算上她娘親,所有與她不同謀的都沒落得個好下場,趕盡殺絕也不爲過,真當是狠極。
謝文褚渾身濕透狼狽,手腕因着方才掙動擦着磨破不說,各處都在泛疼,比疼更甚的是冷,幾乎是要凍住般,随即湧出的怨恨席卷,化作最尖銳的惡意沖向謝蓁。
她今日所受之苦,喪親之痛,他日必要她百倍千倍償還!
……
山雨欲來風滿樓,情況急轉直下的并非隻有将軍府,皇宮亦是如此。雨水狠狠拍打在明黃琉璃瓦後低落至廊道,使得來來往往的宮娥太監的衣擺上都被濡濕了。
萬貴妃坐在側殿有些按捺不住,隻等看見禦醫出來立即使了眼色讓婉秋将人叫了過來。
“娘娘——”禦醫行了禮,不敢擡頭直視。
萬貴妃端着聲音問:“今兒的藥皇上都用了嗎?”
禦醫道:“回娘娘,都已經用了。”
萬貴妃忍着深吸了口氣,垂着長睫撥弄了一下豆蔻紅指甲方才道:“太子還在裏頭?”
“呃……是。”
萬貴妃面上驟然湧起戾氣,婉霜機敏立即退了偏殿所有人,親自去閉上了殿門。
那禦醫見是這情狀,也是心中駭然,也是端着十二萬的小心,不敢随意說話了。
“本宮問你,皇上病情如何?”萬貴妃終于問了出來,明明行獵回宮後梁元帝身子就不妙,可偏偏将死未死,一口氣怎麽都斷不下去的模樣。非但如此,從這幾日起,梁元帝似乎重視起了太子,每日總要單獨召見太子兩個時辰。這兩個時辰,無論是誰都進不去,連她也不例外。
若是昔日,也就算了,可如今這是什麽情勢,容不得她不擔心。原本前些日子皇後遭了梁元帝的厭惡,萬貴妃心中還想着他會因此而對太子也心生芥蒂,卻沒想到……
“皇上……額,皇上……日益見好……”禦醫回得戰戰兢兢,額上依舊冒出了冷汗。
“哼!好個日益見好!”萬貴妃怒而喝起,威勢逼人。“從圍場回來都多少時日了,皇上還沒能下床走動,本宮看整個禦醫院都是養的一群廢物,沒一個真能給皇上盡心的!”
那禦醫便誠惶誠恐的跪了下去,迫于萬貴妃的威吓隻能如實說了皇帝的病情,“皇上身子早已經虧空,又經圍獵那事,恐怕……”
“皇上自己可知道了?”
“這……這……”禦醫擡着袖子抹了抹額頭,隻得狠心了道:“日前皇上召微臣幾個問過了。”
萬貴妃心頭頓時發沉,臉色也是極速翻轉,是了是了,怪不得皇上這幾日總是召見太子,恐怕就是爲了将來皇位的繼承人。萬貴妃暗暗發狠,緊握了拳頭方才能克制住心中的怒氣。原來,他還是不肯将帝位給她的兒子!
平日再多的寵愛又如何?她的兒子再聰慧伶俐又如何,到底比不上那個病秧子!
萬貴妃眸色暗潮湧動,是他不顧念情意在先的,可别怪她心狠了。“下去吧——”
禦醫倉惶退了出去,那婉霜才敢低聲開口,遲疑着喚了一聲:“娘娘?”她是頂替婉秋上位,自從婉秋死在圍場,萬貴妃脾氣日益古怪,也就是她能勉強應對,因此受了稍許重視,偏就是這份重視教她知道了許多不該知道的内情,沒了脫身後路。
萬貴妃揉了揉眉心,怒極反笑,她原本就是容貌極其豔麗之人,如今更是平添幾分教人挪不開眼的姝色——誰都奪不走她兒子的皇位。
“叫人去接謝蓁入宮,說皇上想要見她。”
婉霜愕然。皇上要見,豈不是要——假傳聖旨?!
“還不快去。”萬貴妃眼色犀利剜了去,底下幾個再怎麽□□都沒個婉秋頂事,可婉秋已經……不想也罷,隻心頭一簇簇冒火。謝元與她就好像冰面底下争食的大魚,不,是都想吞食對方,明争暗鬥都不爲過,卻都還勉力維持着冰面的平靜,省得引來垂釣人的注意。
可謝元并非是魚,相反是兇獸,餓獸,不但将自己那些布置化解不說,竟還捆上了自己,若真要動必受其害。不,他是要逼死自己,知道了當年種種,恐怕再沒了半點情誼相反還恨不得立馬弄死自己罷。
萬貴妃嘴角牽起詭異弧度,似乎是想嘲笑,卻露了比哭還難看的神情。整整十五年,她在後宮摸爬滾打,夜深人靜連往事都不敢想,她面前隻有一條道,做不了皇後,她就做太後,太皇太後,終究要将所有人臣服腳下。
時間緊迫,她這才兵行險招召謝蓁入宮……她就不信,謝府有這樣天大的膽子能攔着謝蓁入宮去抗旨!隻要謝蓁在自己手裏,謝元必然不敢輕舉妄動,兵貴神速,屆時天下大定,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再撼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