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宮殿,大理石柱之間的石階上垂着妖紅的紗幔,随着湧入的冷風搖曳晃動,輕薄質地映出虎皮搭着明黃椅子上坐着的那人容貌陰柔,指節不經意地叩着椅子扶手,一下一下,敲在前來複命的人心頭,恍若催命符。
“少主,屬下來遲甘願領罰。”刀疤臉的男子神情僵硬跪地,将擄來少女過程不易咽了回去,畢竟少主從不是聽解釋的人。
男子起身,黑色蓮紋錦靴踩在顔色純青的玉磚上,磚面光潔,映出颀長人影,走到了手下面前。
少女仍舊昏着背對,刀疤臉被男子目光冷冷一掃,立刻推了一把,将人正面朝着少主。
一張姿容絕豔的臉撞入男子眼中,他眼瞳驟然一縮,嗖然轉身幾乎是同時出手扼住了刀疤臉的脖子,眉眼之間蘊着濃霧般的陰鸷神色,“這就是我讓你抓的人?”
刀疤臉被那股力道鉗制,卻是連反抗都不敢,生生漲紅一張臉,咳着稱是。實則是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得罪了主子,惶恐不安。這樁事做來本來就爲栽贓謝元,沒成想謝元本人居然也在妙法寺,這番天時地利正好坐實了,卻不明白少主爲何是這副神情。
年輕男子驟然戾氣暴漲,毫不留情地扼斷了他最後一口生息,松了手,屍體軟軟倒地,正對着謝蓁。後者聽着耳畔模糊對話悠悠轉醒,恰好對上一雙銅鈴大的眼,尤是死不瞑目的樣子,登時駭得驚叫一聲,手腳并用地往後爬去,驚恐至極。
不到半刻,謝蓁就将被綁來前後的事兒串到一起,得出了綁錯人的結論,顫悠悠地瞥過一眼地上的屍體以及更悄無聲息的那群賊匪,突然意識到事情并不簡單。而面前背對着的那人就是他們口中的少主,爲什麽要綁沈梨妝,威脅昭王?
腦子正飛速運轉着,卻見原先背對的人有轉過的趨勢,明顯是個大頭目來的。瞥見大頭目會不會被殺人滅口?謝蓁心中一怯,忙是捂住了眼,“那個綁錯人沒事,回頭重新來就是了,要不……先把我放回去呵呵?”
話落,大殿裏又是一陣靜得可怕,謝蓁心裏頭擂着小鼓,生怕那位一言不合又擰脖子,可也不敢挪開手看,萬一瞧見了真面目那必然逃不過滅口了,可這麽蒙着聽不見響動,心裏更沒底了。
良久,一聲低沉笑音近在耳畔響起,低啞得很:“我怎知你會不會去告密。”
謝蓁覺得後頸被溫熱觸感拂過,頓時渾身寒毛炸開,連手都不捂了,猛地對上半蹲在她面前的人,入目是一張銀色面具,面具之上一條飛舞騰飛的銀龍盤旋,漆黑的眸子凝着她出奇的深邃。
“……”謝蓁盯着那面具心情饒是複雜。
“何況,抓都抓了,不妨物盡其用。”那人低低笑說,起身離開。
用——?謝蓁倏地睜大了眸子,瞪着那人離開的方向,怎麽用,有本事說清楚再走啊!
是夜,将軍府内燈火通明,謝元裹着一身寒霜從外頭步履匆匆而入,臨到遊廊,腳步一頓拐去了枕霞閣。
“老夫人寬心,蓁蓁做了那麽多行善積德的好事兒,老天爺定不會讓好人遭難的。”謝陳氏站在床畔柔聲寬慰,心裏也是怪沒底的,謝宗骐到這會兒都沒回來,隻怕情形是不樂觀。
董姨娘端了一碗小米粥走了進來,帶着一貫的低聲細語,“老夫人您回來就沒吃東西,蓁蓁要是知道定會心疼的。”
謝陳氏附和了一聲,直接從她手裏舀過了碗,作勢要喂過去,給避開了。
謝老夫人頭上貼着祛熱的巾帕,靠着床頭愣是不語,眼裏的着急意思是個人都看得出來。
謝元踏進來剛好遇見在門口等着的阮姨娘與沈姨娘,也就隻看了一眼,沒作停頓地攏了袍子入内。
謝老夫人瞧見忙是坐起,“蓁蓁呢,找着了嗎?”
“有點眉目,那些人錯抓,若知道她身份定不會讓她吃苦的。”謝元回道。
謝老夫人聞言點了點頭,“那你還杵這兒作甚,我這兒用不着你管,還不出去快點把我的寶貝孫女帶回來。”
謝元也是挂心才回來瞧瞧,至于有眉目的說詞也是哄老夫人寬心的,聽着老夫人語氣恢複順着意思退出去。直到這會都沒收到綁匪的要求,謝元的心慌未表現在臉上,可背過身時臉色已然黑沉出水。
董姨娘一直留心着謝元的神色,一并跟了出去,直到走出外頭,才低着聲音問道,“老爺,蓁蓁她——”
“蓁蓁到底讓哪個抓走的,怎麽還會抓錯人呢,我這心都吊了一天了,老爺……”沈姨娘扭着豐腴的身子擠開董姨娘站到謝元身旁,手捏着帕子捂胸口,一副擔心模樣。
謝蓁被劫這麽大的事兒外頭雖然有謝元壓着,可府裏沒有不知曉的,再加上老夫人這一昏,謝文褚和謝文清也都在跟前侍候,沒敢在這時候置身事外,倆人看着沈姨娘做作姿态,都有些受不了地蹙了蹙眉。
謝元此刻壓根沒有心思,拂開了她搭上來的那隻手,“你們侍候好老夫人就行。”
沈姨娘讪讪收回,眼底黯然一片。
正這當口,謝忱尋了過來,沖幾位姨娘颔首過後,徑直禀道,“從妙法寺帶回來的那人救回來了,大夫說最快明個能醒來,将軍要如何處置?”
謝文清聽着一怔,随即被巨大驚恐攫住,救回來……哪個?
“送去囚室,我明個親審。”謝元近乎咬牙切齒道,未再逗留帶着謝忱離開。
謝元一走,沈姨娘沒了留着的必要,看謝陳氏出來,聽到她說老夫人好不容易歇下,正好稱了心意扭回了自個苑子。這一折騰就是半宿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她方才被謝元冷待心中正不是滋味,走着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突然又快了步子,瞧背影怪是急着回去似的。
謝陳氏最看不上那人,吃吃睡睡難怪肥成那個樣,随即瞥過餘下的兩個,沒什麽好說也走了。
阮姨娘心細,轉眼瞧見謝文清臉色蒼白,“文清,哪兒不舒服嗎?”
謝文清被一問,忙是回神,也怕留在這多做多錯叫人看出端倪差漏,忙是尋了個借口作勢捧住了肚子,“我肚子突然有點疼,不礙的,我先回去了。”說罷,匆匆走了。
“這孩子怎麽古古怪怪的?”阮姨娘凝着謝文清的背影,蹙着眉頭道。
謝文褚悠悠收回目光,仿佛并不經過心,轉而道:“姨娘今個也累一天了,回去休息罷。”至于謝文清……聽到謝忱那消息隻怕今晚都睡不着覺了罷。而最惹人讨厭的那個再不出現,這才是叫人愉快的大事,謝文香是個蠢的,謝文清也逃不過那命,手不刃血就能解決了謝蓁,叫她心情怎能不好。
一直慣作隐形人的董姨娘默默站在稍遠兩步的地方瞧着,不單是謝文清古怪,謝文褚最後那記笑容也是滲人。要說蓁蓁被綁走的關頭,她怎麽還能笑得出來呢!心思一定,便留在了枕霞閣伺候,一是爲了謝元的吩咐,二也是知道消息最快能傳到這,等着謝元來将這事說道說道。
秋夜愈發濃重,相隔數裏外的城郊樹林,燈火穿梭,亮如白晝。一身雲墨錦衣的宋顯珩幾乎融入夜色,周身寒意滲人。尋到這片樹林是傍晚,眼下已經過去幾個時辰依舊一無所獲,宋顯珩的耐心逐漸告罄,如同被夜色吞沒的周遭,心下一片沉霧。
謝蓁——宋顯珩心中念着這名字不覺緊咬了牙,竟是從未有過的恐慌,恐慌她就這樣消失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
一名獵戶打扮的中年男子戰戰兢兢地走在前面,不時回頭看一眼能凍着人的昭王,腿抖得不行。
跟在其後還有十數名侍從,宋赟擰眉,“這處荒郊,不像是有人出沒的樣子。”尤其是方才走來的道兒,跟之前走過的似乎一樣,夜深後這片林子也充斥着詭異氣息,風聲夾雜着古怪響動,讓人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防備。
獵戶聞言就差跪在這些官差大爺面前了,不住地說道,“小民真在這個地方見過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給小民十個膽兒,也不敢糊弄昭王殿下啊。”
宋顯珩亦是發現異常,那株樹上還留着他先前刻下的記号,顯然是兜兜轉轉又回了原地,而他們是一直往前走的,樹林昏鴉呱呱,透露着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宋赟舉着火把走近一步,想勸人回去,方是一動,就瞧見宋顯珩的身影蓦地消失,幾乎是在眨眼之間,目睹了這一幕的幾人皆是一怔,那獵戶更是直接吓得往後跌了兩步,爬起來喊着有鬼跑掉了。
“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