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碧瑤玉堂富貴盆景裏粉白的繡球花開得正熱鬧,屋子裏少女叽叽喳喳的聲音也不輸,直到丫鬟提了一隻紅底黑面琺琅葵花食盒進來,才消停了。
“喏,是你要吃的,多吃點,跟小貓似的,難怪都沒幾兩肉。”謝老夫人坐在紫檀如意圓桌旁,把盛了福團子的碟子往謝文香面前推了推,說道。
那福團子實際就是豆腐泥裹了蜂蜜和糯米粉揉搓成的團子,再把各式果脯包在裏頭,沸水滾熟後撒上芝麻,或者椰蓉,放涼了吃,口感軟糯,除了果脯也有堅果替代的,咬下去滿是驚喜。另有一海碗的冰粉熬煮的湯水,加了塊狀的龜苓膏和冰塊,冰爽嫩滑。
謝文香隻吃了小半碗冰粉就擱下了,乖巧貼心地夾了隻福團子盛到謝老夫人面前的小碟上,道:“祖母多吃點。”
謝老夫人對這些小女孩喜歡的零嘴興趣不大,讓廚子做也是因着謝文香讨着要吃,可瞧着她才吃了一小半就停了,便覺着浪費。
謝文香難得會看了一回臉色,忙是道:“祖母,我可以把這些帶去學堂給姐姐們吃嗎?”
謝老夫人這才稍回轉了臉色,颔首應允,“這麽點哪夠,戚媽媽,讓廚子多做些。”
戚媽媽領了吩咐出去,不到一炷香的時辰就又拎回來兩隻食盒,謝文香見狀,道是由她帶過去就行,貼身丫鬟就從戚媽媽手裏接了食盒,随後一塊出了枕霞閣。
今個是謝元來旁聽檢查的日子,謝文香到的時候謝元還沒來,遂讓丫鬟先分了冰粉,謝蓁的那碗最是滿當,龜苓膏也比别個多了幾塊。丫鬟遞給謝蓁的時候,後者就察覺到謝文香有意無意溜過來的視線,多溜幾次。謝蓁就留了心眼兒,發現隻要自己舀起一勺,謝文香的目光就會逗留得久些,這般兩回,心裏有了底。
衆人各自捧着吃的,謝蓁故作慢裏斯條的吊着,沒一會就瞥見陳孟陽跟着謝老爹走進來,謝老爹坐了一旁的太師椅,而陳孟陽則要經過自己去台上,眼珠子一轉,登時起身截住,“師傅,先喝碗冰粉降降火。”說罷,伸手遞了他面前,露了一絲讨好痕迹。
不單是陳孟陽,屋子裏都有些怔住,可沒見過謝蓁這麽待人的,視線紛紛在兩人身上打轉,暗作猜測。
“想我手下留情?”陳孟陽率先回神,睨着面前那張明豔臉龐彎起了嘴角,聲音低得隻能他兩人聽見。從自個角度恰好能瞧見那兩排長長的睫毛撲扇,一扇一扇的,像搔在人心上,麻麻癢癢的。
謝蓁聽着在耳邊輕落下的磁性嗓音,忍住想揉耳朵的沖動,腆着臉呵呵笑,心想你等會就知道了,一副你說啥是啥的表情。
陳孟陽接過,在謝蓁不遠的謝文香卻是慌了,忙是拿起另一碗上前,“師傅,那碗姐姐的,喝這碗罷。”
“無妨。”陳孟陽微是側身,避過了熱情異常的謝文香,輕揚着嘴角,端着謝蓁那碗上了講桌旁。
“他不喝,我喝好了,正好渴了。”謝蓁從謝文香手裏拿過那碗冰粉,舀了一勺嘗,夏天喝果然舒坦,沖謝文香咧了嘴角笑道:“多謝妹妹好意。”
“……”謝文香默了聲兒,慢慢将目光挪向已經吃起來的陳孟陽,不自覺地抽了下嘴角,最後隻補了一句道,“我也是去祖母那順帶的。”
謝蓁一邊吃着,一邊觑向某隻替罪羊羔,後者察覺,與她對上,還揚了一記你很上道的笑容,“……”謝蓁禮尚往來,笑了笑,匿了深意,不期然瞥見她爹的目光轉爲探究,忙是正了神情,老實回到自個的位置上。
陳孟陽用完了冰粉,掃視過一圈,有謝元坐鎮,底下出奇的乖順,便拿起了書本講課。期間總能感覺到有兩道視線始終停留在自己身上,一個是謝文香的,因着先前幾面印象并不佳,反而是謝蓁那時不時探過來的目光讓他更有些興趣,逮了兩回,卻總在自己看過去的一瞬避開,若無其事般看了别處。
兩人這般旁若無人地‘眉目傳情’,謝文香瞧着快把牙給咬碎了,同樣皺起眉頭的還有謝元,畢竟女兒已經十五及笄,該是尋個好婆家,可因着自己幾分私心,不想這麽快就把自己養大的寶貝疙瘩拱手讓人,那謝陳氏有透過阮姨娘的口說起陳孟陽,狀元之才,風流雅緻,有自個在,嫁過去都不會受委屈,可這陳孟陽……倆人先前不是還鬧得狠麽?怎麽現在又……真是稀奇了。
完全不知謝老爹心中所想的謝蓁等了又等,心想怎麽還不發作,這一想法剛落,便聽陳孟陽點了自個的名字。
“你來說說李白描述廬山瀑布的詩句。”
“飛流——飛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銀河落九天?”謝蓁故作費力地回答上,實則這些日子當夠了文盲,憑着毅力學了大半大梁朝的文字,免得日後因此受桎梏,當中辛苦唯有陪着熬夜過來的玉瓒最是清楚。
然剛念完就看到陳孟陽的臉色一變,又立即捂住肚子,謝蓁一頓,心想該不會是應景了罷!
陳孟陽臉色霎時聊白,正好對上謝蓁幸災樂禍的眸子,登時會意過來,指着她神情憤憤地你了半天,最終沒忍住倉促離開。
課堂頓時亂了。
“師傅是吃壞肚子了麽?”軒哥兒比較有經驗,睜着圓滾滾的眼一臉好奇地發問道。
那模樣也是明顯了,而陳孟陽最後離開時指的是謝蓁,衆人瞧看謝蓁的眼神自然也變得有些不一樣,那碗冰粉确是謝蓁給的……
謝蓁聽着議論,一臉無辜,她就過個手的功夫,還能大庭廣衆地害陳孟陽不成,可一對上謝元投過來的深沉目光,陡的一激靈,軟着聲兒喚了一聲爹。
陳孟陽片刻後又回來了,一張俊臉蒼白,額角還沁着汗珠,腳步有些虛浮地走了進來,“先上課。”
“師傅沒事罷?”謝蓁睨着那人,餘光瞥見謝文香一臉緊張擔憂的神情,心道還好自個兒機靈,不然遭罪的就是自己了。
話剛落下,陳孟陽對着少女純良眸子,倏地黑了臉,又是捂着肚子快步離開。
“……”
“謝蓁!”謝元猛地怒起,“你竟學得這奸猾手段坑害師傅!”
謝蓁被喝罵也是一臉懵然,卻是很快回道,“不是我……”
“我方就看你古怪,做錯事還敢抵賴,真是,真是豈有此理!”謝元看陳孟陽那虛脫模樣,心頭火更甚,隻覺慣壞了孩子累得旁人,便要押着謝蓁跟陳孟陽緻歉。
“不是我,爹憑什麽要女兒道歉!”謝蓁哪會白白背了這鍋,當即駁道。
謝文香看着事情發展,雖是當中錯了一環節,可結局也是照着自己期望地走了,這時也插話道,“姐姐,你拿喜子作弄我就算了,怎麽連師傅都作弄……”言下之意,把先前那賬都翻了出來做佐證。
謝元聽着更是認定,陳孟陽沉默不語,一半也是沒力氣說話,臉色不見好,謝元顧着小輩面兒,被謝蓁那麽一頂撞也是下不來台,猛地揚手,謝蓁一驚,卻是不躲,隻睜着墨黑的眸子與他對視,不多時就聚了蒙蒙霧氣。
“混賬!”謝元那巴掌便再下不去手,倏地攥成拳頭,狠狠砸在了謝蓁的書桌上,砸出一個小坑來,而那咚的一聲回蕩更把一衆小的吓得大氣都不敢出。
謝蓁也是受了不小驚吓,再看謝文香眼底那明晃晃的幸災樂禍,當即一沉臉喝道:“謝文香,誰給你的膽子敢這麽害我跟師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