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不久前,蘇城說有“大戲”的時候,楊靖善是半信半疑的。
至于現在,他是真的信了。
數以百億計的資金流動,數以千計的公司對抗,在接觸了一輩子金融的楊靖善的眼裏,自己仿若身處于槍林彈雨之中,耳邊呼嘯不斷的是金錢與智力的轟炸……而且,當這股轟炸的烈度增強,時間增加以後,大約剩下的就隻有金錢了。
智力什麽的,隻有在大戰發生以前才有用,之後,這裏永遠是一個火力至上的世界。
交易池内,每時每刻都有人黯然離場,每時每刻都有人歡呼雀躍。
花旗銀行認賠離場,巨虧3000萬美元以上。
興業銀行認賠離場,巨虧5000萬美元以上。
安然能源認賠離場,巨虧1億美元以上。
雷曼兄弟公司認賠離場,巨虧1.5億美元以上。
……
截止19點30分的人工喊價結束,至少有半數以上的多方平倉,而空方的泛亞基金則減少了三分之二的倉位。
住友商社依舊在流血平倉,直接損失已經超過了30億美元,他們沒能在人工喊價階段将重倉沽清,于是在電子盤階段繼續賣出。不像是人工喊價期間,有交易員之間的交流和控制,電子盤是一個更殘酷的戰場,它可不在乎原油的價格是否正常,也不在乎人們的心理預期,它隻關注資金的平衡。
新的價格迅速被發現。
14.20美元。
14.10美元
……
13.92美元出現在了晚上20點,正式宣告原油跌破13美元,創數年來新低。
這是蘇城都沒有預料到的情況。但也在情理之中。
與其說14美元以下的油價是市場的過激反應,不如說連帶損失每時每刻都存在于期貨市場當中。
追漲殺跌的人原油比堅持價值的人要多,爲了利潤,即使是1美分差價的“剝頭皮”交易,也有專門的經濟公司在做,何況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利空行情。
到了晚上21點,平野英智已不忍去看,松本道夫亦是臉色蒼白。
然而,沒有人能退出了。
蘇城的泛亞基金不願意退出。他們是既得利益者。
住友商社和他的僞盟友們也不願退出,堅持平倉至少能控制損失,沒人能夠承受再等一晚的風險。
到了明天。原油的價格有可能會漲。有可能會跌,可對于住友商社這樣的大多頭來說,松本道夫清楚的知道,隻要自己依舊重倉,自己就沒有等待的資格。
偶爾的上漲并不足以讓他們将剩餘的數百億美元重倉清理幹淨,而偶爾的下跌。則會造成必然的損失。
即使血流成河,也隻能默默忍受。
痛苦,是期貨市場的主旋律。
快樂,隻能是暫時的。
不過,對蘇城這樣的耕耘者來說。他隻要能見到秋天,就足夠了。
收割的季節。勝利者們的臉上泛着金色的光環,失敗者的腳下是潺潺的血流。
再沒有比這裏殺傷力更大的戰場了。
對資本主義世界來說,也沒有比這裏更公平的戰場了。
花旗銀行是紐約原油四大巨頭之一,興業銀行則是90年代的歐洲霸主級金融公司,住友商社代表着日本綜合商社的金融最高實力,安然和雷曼兄弟更是這個時代的新金融公司的旗幟……但是,該虧的,該賠的,一個都少不了。
在蘇城眼裏,這似乎應該是正常的,花旗和住友賠錢的消息時不時的就能收到,雷曼兄弟和安然公司更是“已經”關門倒閉了。目前尚未徹底清倉的貝爾斯登也是一樣的命運。
所謂的百年基業,要摧毀的時候,卻也用不了幾年的時間。
不過,蘇城的鎮定未能傳染到楊靖善。
這個熟悉中國銀行系統,了解中國進出口業務,并在法國留學多時的官二代,哪怕在夢裏,都不認爲法國興業銀行的交易員,會玩不過中國的私營公司,至于花旗銀行、雷曼兄弟公司這種華爾街食物鏈頂層的生物,倒是難以給他留下直接的印象。
哪怕是身在歐洲大陸的中央,它們也太遙遠了。
出生于60年代的中國,楊靖善喊過各種的口号,相信過各種的理論,但無論是課堂還是社會,都沒有爲他提供全面的信息。當他第一次接觸歐洲銀行,接觸美國金融機構的時候,是懷着朝聖者的心情的,他見識過歐美銀行家的醜陋,卻依然相信歐美銀行的強大。
直到這一刻。
不真實的一刻。
晚間22點,蘇城按響了鈴铛,輕聲道:“我們進入了純盈利期。”
楊靖善不僅目瞪口呆,而且手足無措。
泛亞基金還剩下幾百億美元的原油期貨合約尚未出售,即使如此,盈利已經産生,再賣掉的原油期貨合約,全是純利潤。
這種情況,卻是不多見的。
楊靖善不清楚泛亞基金的具體規模,也不清楚蘇城賺了多少,可是,看着電子屏上跳躍的數字,想到是一家中國公司主導了這一切,楊靖善突然有種莫名的感動。
深切的感動。
似乎,回到了初中時代一樣。
自己所知的,就是全部的世界,自己的世界影響着自己,自己的驕傲影響着世界……
搶在電子盤結束以前。泛亞基金終于全部平倉,将所獲盈利,盡皆攬入懷中。
與此同時,住友商社、伊藤商社、貝爾斯登、bp公司、道達爾公司等諸多金融機構,也完成了“風險控制”,全賠而去。
虧損最多的住友商社,将“風險”控制在了52億美元,伊藤商社。将“風險”控制在了14億美元,bp和道達爾都将“風險”減弱到了10億美元内,全都創造了近年來的虧損之最。
蘇城、祁霄以及秦筠,則擠在了電腦前,開始觀賞11位數的美元賬戶。
百億美元的現金賬戶可是不常見到的,除了大型銀行,普通的實業公司,即使規模有百億美元,也不一定能找出十億美元的現金來。至于百億美元的現金,準确的說,是758億美元的現金賬戶。在許多國家的财政賬戶上。都是看不到的。
同一時期,中國的外彙儲備是516.2億美元,到明年,外彙儲備也隻有735.9億美元。當然,國内的印鈔機想印多少鈔票就印多少鈔票,但國務院的老大要想在國際上花錢。就是這麽多,再想要就得發行債券。而1994年,中國的确在國際上發行了美元債券,總金額是10億美元,少的可憐。
而在泛亞基金獲得的758億美元中。175億美元是本金,513億美元是利潤。僅僅是利潤,就超過了此時的國内外彙儲備。
在某一個瞬間,泛亞基金的資金量要超過全世界大部分的經濟體。
當然,大華實業獲得的是其中的25%,總計128億美元,再加上自己獨立運作的價差合約的利潤,總額達到了170億美元,相當于自己的規模達到了泛亞基金的規模。
而大華實業的現金總量,還得算上它本身擁有的40億美元資金。
換言之,經過數月的謀劃和數周的執行,大華實業已騰然變身爲現金總量210億美元的龐然大物。
這樣的規模和速度,在互聯網時代的新富豪們出現以前,不能說是絕無僅有,亦是鮮少見到的。
最能說的秦筠,都看着那一串簡單至極的數字,開始了發呆。
其實,越是深入理解金融的人,才越是能夠理解這組數字的龐大。作爲一名普通人,500萬元的福利彩票獎金或許就是一個大數字了,大華獲得的170億美元,換成人民币,高達1428億人民币,等同于28560個500萬,若是再考慮上94年到04年,再到14年的通貨膨脹,這是完全意義上的天文數字,給一名穿越到地球的外星人400年時間的積累,能存下來的也不一定有這麽多。
而且,大華實業的全資産,也不僅僅是現金的。
“沒料到啊。”就連蘇城本人,也驚的隻剩下感歎了。
祁霄喃喃自語:“我不相信,您肯定全料到了。”
蘇城搖頭又搖頭,緩釋着情緒,道:“我以爲前三分之一的倉位,是利潤最高的部分,沒料到啊,最後的三分之一才是利潤最高的部分,這不科學吧?”
秦筠如金魚般鼓着眼睛,腦袋像是要被顯示器給吸進去似的,道:“您拔一根汗毛下來,讓實驗室做個項目,肯定能找到科學的部分。”
楊靖善聽着他們的話,看着他們的表情,急的抓耳撓腮,顧不得面子,問:“多少?”
“挺多的。”蘇城瞥了他一眼,沒把數字說出來。
楊靖善無奈在心裏瞎猜:泛亞估計賺到100億美元以上,大華實業應該有10億以上吧,說不定還多點,就算比這個少,也少不了多少,至少8億美元……那就是70多億人民币,吓……不會吧……
小胖對數字不敏感,被周圍慶祝的氣氛所感染,于是選擇了自己熟悉的度量衡,問:“要是買茅台的話,能買不老少吧。”
“拔根汗毛下來,說不定都夠把茅台酒廠買下來了。”秦筠決定把汗毛流進行到底。
說起來也是,若是用于個人消費的話,即使是再奢侈的産品,現在估計也隻需要一根汗毛就搞定了——如果,買下酒廠也算是個人消費的話。
秦筠甚至不由自主的計算:假如把200多億美元都換成人民币存到銀行,就存成活期……現在的利率是3%,一年就是50億人民币的利息,一個月是4億元,一天是1300多萬,想要每天都按時花完,絕對是有難度的。
“咚——”
收市的鍾聲響起。
連綿多日的原油期貨大戰,似乎也就此劃上了句号。
十幾秒後。
“啪啪!”
“啪啪!”
“啪啪啪!”
卻有無數的掌聲,在原油期貨交易所的各個角落裏響起。
來自歐洲,來自美國,來自亞洲的交易員們,用自己的方式,紀念傳奇的誕生。
無關國籍,無關個人,無關公司……在這裏,隻有勝利者和滾滾的金币,才能得到最純粹的尊敬。
楊靖善悄悄的趴在窗邊,饑渴的呼吸着來自西方的尊敬的空氣,而在他的眼中,蘇城的形象卻變的異常高大。
“也許,我應該辭職加入私營公司,比如,大華實業……”這個念頭自腦袋中蹦出來,楊靖善就再也無法将它塞回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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