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做另一個場合,蘇城也許會作爲備受推崇的企業領導而圍在中心,得到幾聲親切的問候和馬屁,畢竟,大華實業年産80萬噸的乙烯和甲醇,110萬噸的成品油,至少占據着化工産業鏈的上遊,加上資金充沛,算得上是國内的一方大鳄。
但是,在費老的院子裏,這些身在國企,長在國企,發迹于國企的領導們顯然重拾了往日的政治情結,一個個豎着耳朵聽裏面的動靜,根本沒有時間精力去關注蘇城。
甚至,還有種同仇敵忾的氣氛在院内隐隐流動。
整個90年代,對國企來說都是不好過的,能到國際展會上獲取訂單,這是又得名又得利的好事,所有人都盯着呢。
因爲不知道具體的信息,大家也說不上遴選的标準是什麽,在國企官員們的眼裏,技術之流都是次要的,也是能用嘴吹出來的,比照往日的經驗,由企業自選技術,然後根據行業地位來選擇企業是最常用的方式。
沒人願意讓私企分一杯羹,這不僅是國企人的偏見,更是長時間的利益糾葛的必然導向。
照許多人想來,如果沒有私企,現在的國企肯定還活的好好的,或許,還像是六七十年那樣輝煌。
事實如何無從證明,但在國企人集聚的場所,這樣的言論是極有市場的。
唯一沒有受到影響的也就是林永貴了,他找來幾個熟悉的國企官員,陪着蘇城,笑道:“不用理這些人。時間長了,都成小圈子了,什麽航空航天,電力電,鐵路車輛,求人的時候低低頭,平時都是不理人的。習慣了就好。”
陪同的是原化工部直屬的藍星公司的高級幹部,看在石油總公司和大華實業的化工産品的份上。這位張勇錫經理就道:“林總還有讓他們低頭的時候,我們就隻有求人的份了。”
林永貴笑着擺手,道:“前兩天不是還有一個懇切團,到昊華宇航化工去嗎?航空科技集團的代表團可不容易見到啊。”
“甭管是懇切團還是代表團都不行,現在是什麽年代了,還想用每噸幾萬塊的價格預定化學品,要求又特别高,光是研發費用最少上百萬……” 張勇錫是個黑臉多肉的中年人,說起代表團一詞時。頗有些惡相的道:“讓他們承擔一半的研發費用,他們還不願意,這種業務沒法做了。”
“你們沒同意?對方呢?”
“還在磨,要不能怎樣,就派了幾個技術員,說來配合我們研發,結果除了幾個人。什麽都不願出,給出的訂單價格也低。”
林永貴一看他火氣十足,就明白道:“剛和航空集團談過吧?”
“昨晚談了一夜。”張勇錫憤然道:“牛的一塌糊塗。他們總共才要 噸的化學品,就好意思要我們出幾百萬的研究經費……”
“産品不是還可以向其他公司出售嗎?”蘇城還不太理解他的憤然。雖然沒有多少國家采購的經曆,但在蘇城眼裏,技術和專利本身就是有價值的。花費研發成本,得到研發的成果是理所當然的。在産品尚未賣出來以前就得到預定,而且能賣出高價更是好事,畢竟,就算沒有采購,實驗室也不能停擺。
張勇錫的觀念顯然不同,說道:“他們要的是航空航天專用的化學品。這種東西又不好賣到外國去,等于是一次性的。”
蘇城笑道:“改一改,說不定能用在什麽地方。”
“能用上就好了,就怕等個十年八年的,又有了更好的品種,這個不就浪費了。”國企人的思維模式明顯是不同的,張勇錫才不在乎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後這些專利技術能發揮什麽價值,他在乎隻是任期内的營收指标,甚至于,他連任期内的營收指标都沒那麽在乎,隻要總公司有所盈利,他就滿足了。
“說的也是,還有更厲害的,萬一改革了,集團拆分,這就爲人做嫁衣了……”說話的是原紡織系統下屬的橡塑集團的王建明,他雙手抱肘靠着牆,露出同樣的不爽的表情。
與同齡人相似,王建明年輕時加入的紡織機械總公司可是中國最紅火的公司之一,是當時中國有數的托拉斯集團,一手掌握着紡織産業的上遊産業,一手掌握着全國10億人的市場,還擔負着出口創彙的重任。而這種“重任”用現代的語言來理解,就是超額利潤。
不過,70年代鼻孔朝天的紡織機械工業總公司背靠的終究是紡織部,經過88年和93年的國務院改革,紡織部一步步的變成了中國紡織總會這個國務院直屬事業單位,橡塑集團這樣的下屬單位的下屬單位,自然是拆分再拆分,好的被别人吃了,壞的留給自己。
要是再過些年,王建明這樣的國企官員,也該習慣于被拆分合并的命運了。但在1993年,剛剛被削去背景的橡塑集團,還沒做好聽天由命的準備,自然也是怨氣十足。
蘇城又聽了一會,才搞明白了,這橡塑集團多虧了留下一個研究所,今年又出了點人造橡膠方面的新東西,這才有機會參加費老的座談會。不過,這樣一個研究所的維持成本也是不低的,擁有大華實業的蘇城清楚,現在的像素集團除非能有頂尖民企的利潤增漲水平,否則想熬到 00年都不容易。
其實,就是能活到 00年的紡織企業又能怎麽樣?紡織部沒有了,這些企業都是自生自滅的命。即使趕上股份制改造的末班車,普通員工也是買斷走人的時候居多。
最好的情況,反而是賣了工廠的土地,分一筆錢自謀生路最符合員工利益。
閑着也是閑着,一聲抱怨起,其他人也跟着抱怨起來。
蘇城在旁細聽,突然意識到,敢情陪着大華實業的,都是改革裏的失意者。
紡織部和化工集團的不用說,它們幾乎是全面後退了,就是氣勢洶洶的石油總公司,在電力、鐵路、航空航天、汽車工業等部門面前,也沒有多少底氣。它最大的依仗,是國内的石油資源,以及進出口油品的資格,但這個資格并不是絕對壟斷的,還有中石化和中海油的競争,歸根結底,還是國務院改革中,石油部被取消所緻。
相較而言,鐵闆一塊的鐵道部就快樂的多了,一直以來都自由自在的一重二重,或者那些獨立性強的機械企業也沒有直接受到改革的沖擊,在行政級别不變,公司境況不變的情況下,他們自然不能被看作失意者。
在國企自持高人一等的狀況下,還真的是失意者與大華實業更有親近感,幾個人随意的聊天發牢騷,時間也過的飛快。
大約一個小時後,劉建國出人意料的出現在門口,笑着道:“各位,請進來吧。”
衆人魚貫而入,到了蘇城,劉建國輕輕的露出一個笑容,點頭示意,并沒有多說話。
裏間的會客室是挑高的老式堂屋,正面兩張椅子,一張桌子,兩邊是四排椅子,頗爲擁擠。
航天航空集團的代表當仁不讓的坐到了前排上首,水電集團、一重、連重等大型央企代表依次上前,也都坐在了前排。
張勇錫拍拍王建明的肩膀,兩人自動自覺的坐到了後排。
後排明顯是增添的位置,不僅代表着舒适度的下降,還意味着地位的不同。如果說坐在前排的是受重視的國企,那落在第二排的就隻能稱作是候補成員。
林永貴自然是要坐到前排去的,蘇城緊随其後,但剛剛走到中間,卻被人猛的擠開了。
“鄉鎮企業就坐到邊上去。”擠開他的人甩着大屁股,表情不善。
蘇城低頭看了一下他胸前的銘牌,笑了,道:“淮南鋼鐵集團,你們快被小鐵廠擠死了吧?你擠錯地方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淮南鋼鐵集團身處私企競争的前沿,每年的虧損多達數億元,已是明顯要支撐不下去了,對民間企業的怨恨,也是日積月累。
蘇城毫不相讓,先坐了下來,才翹着腿,道:“你們要是駱駝,中國石油總公司豈不是藍鲸……企業的競争力就是企業的小命,你們連小命都保不住,争什麽座位?”
“你……”淮南鋼鐵集團的代表也不好把蘇城當場拉起來,幹脆坐在了蘇城對面。
雖然利潤不行了,但淮南鋼鐵集團的規模放在那裏,也沒有人強要與他争,等坐穩當了,這位越想越氣,更是揚聲道:“要我說,私企就不要派到展會上去了,有什麽值得一看的技術,就轉交給相關的國企,代爲參團。到時候,給他們留一點利潤不就成了。我們國企就當是免費幫忙了,這個是不是各取所需?”
……(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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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年會,飛機也要早出門,未來三天更新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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