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時今日的王煥堂,對蘇城而言,隻是疥癬之疾罷了。除非蘇東元全力支援,否則就是一個大華實業下屬的分公司的能量,都能折騰王家個半死。
但以王家目前的狀态,蘇東元又怎麽會爲了一個親家,賭上自己的身價性命。
有賭徒心理的,隻是王煥堂一個人罷了。
他從長甯基建到了民政部以後,自覺官途黯淡,對于大局的敏感性也就降低了,沒有意識到大華實業的能量有多大,或者說,是他意識到了也不願意承認。又覺得自己輸無可輸,所以有了賭徒心理。
但大華集團下屬的公關部、信息局、戰略部等等機構,每天的工作就是和人打教導,又怎麽會讓王煥堂這樣的僞賭徒給唬住了。
他還有女兒,兒子,還有親戚朋友……不管怎麽說,王煥堂雖然失去了威風凜凜的一把手地位,可他一家人的生活,還是要比普通人好上無數倍的。
多少人奮鬥一身,也無法達到的高度,王煥堂因爲王家,不用費力就獲得了,因此,他也就沒有将之放在眼裏。
然而,威脅是實實在在的。隻要幻想一下,女兒的公司破産清算,兒子失去工作,家族因此而徹底沉淪……王煥堂也就從他的賭徒們中驚醒了過來。
不是真正的無産者,又怎會有破釜沉舟的勇氣。
當日,王煥堂喝的伶仃大醉。然後吐的稀裏糊塗。
第二天一早,王煥堂回到辦公室,找到大華扶貧基金會的批文,大筆一揮将該簽名的地方都簽了上去。然後才用電話叫來汪晖道:“這個批文的章子,你看着蓋了,審批的速度快一點。不要讓人家出錢又受罪,弄完了就通知我。”
汪晖不知道是什麽批文。“嗯嗯”的應了幾聲,拿出來一看,卻是大華扶貧基金會的文件,不禁“呀”的叫了一聲。他是想起幾天前。蘇城說的話了。
那時候,蘇城讓他等兩天,汪晖覺得不可思議。
但是。看着水火不侵的王大司長的簽名。汪晖突然又覺得理所當然。
這思緒間的轉換,确實令人難以捉摸。
出了司長辦公室,開着大門眼瞅着樓道的閑人多的是。一位大媽級人物看着汪晖的表情,就很有興趣的湊上來,問:“汪司長,是不是曲縣的分配出來了?”
“哪能那麽快。”
“那我剛看司長簽字呢,不是曲縣的分配是啥?”
“以前的文件。”汪晖一個激靈。先把文件給裝回文件袋裏了,還用繩子打兩個圈。
辦公室裏什麽最可怕?中年大媽最可怕!有的人不爲了什麽,就爲了好奇,就敢打開機密的文件袋看裏面的文件。還有的大媽級人物和辦公室的領導拍桌子瞪眼睛,甚至找上級領導哭訴,實在令人防不勝防。
汪晖生怕節外生枝,對其敬而遠之。大媽也不着惱,還笑呵呵的猜:“轉眼就要公布的事,你藏什麽啊。”
汪晖腳步不停的往外閃。
接下來幾天,汪晖将大華扶貧基金會的申請理順,又陪着大華的人四處跑部蓋章,臨周五了,才回了一趟自己的辦公室。
才整理了一會東西,辦公室門就“啪啪”的被敲了兩下。
“進來。”汪晖以爲是自己的下屬,仍然背着身收拾文件。
直到後面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汪晖覺得有點不對,猛的回頭,卻見又是辦公室的大媽,在那裏使勁的翻桌面上的文件。
“朱主任,你這是幹什麽?”汪晖趕快攔住,暗自歎一口氣,這更年期的女人,再有點小權力的,太難纏了。
“哦,我就是看看,看看。”大媽一點都不臉紅,手一松,笑道:“我來啊,是給你說個消息的,你也還我一個消息怎麽樣?”
“什麽消息?”汪晖沒什麽不高興的,機關裏各式各樣的人多了,但要說傳消息,越是奇葩的人傳出來的消息還越可能是真的。
大媽“咳咳”的清嗓子:“那我就先說了,王司長遞了病退的申請,要下去了。”
“退休?咋可能!”汪晖一點都不信。
“退不退不知道,位置是要讓出來了。估摸着是身體真不成了吧,你說說,一中午趕五場酒,身體能好嗎?”大媽說的是她觀察到的飯局情況,以前是羨慕,現在是同情的道:“到你了,那天你簽的文件,是啥啊?”
汪晖心中一凜,将大華和王煥堂悄然聯系到了一起,然後笑道:“真的是舊文件,以前的東西。”
把不怎麽相信的大媽送出門,汪晖考慮了片刻,決定親自送批文給蘇城。
雖然不知道蘇城是抓住了王煥堂的把柄,還是依靠上面的影響力,但從汪晖的角度來說,隻要夠強力就行了。王煥堂是正司長,都一聲不吭的下台了,那自己這個副司長,說不定還能借蘇城一分力。
有了這樣的想法,汪晖再打電話給大華實業的辦事人員的時候,就留了個心眼,特别問了蘇城和舒蘭兩人的行止。
由于石油管道的事情,蘇城經常從本埠往京城飛,隔上一兩周,總是能見到面的。
16日,約好了日子,汪晖從家出來,沒有騎自己的自行車,也放棄了滿街的面的,而是狠心攔了一輛夏利,以免到了大華實業的分公司,被擋在外面。如今的部委裏面,專車都不能全配到司局級,像他這樣的副局級幹部就更不用想了。
當然,這也是家屬院離的近。民政部的大樓在東二環。誰要是住到三環外頭,那也不用騎自行車了,騎也騎不到。
上了車,汪晖就盯着出租車的計價器看。
北京的夏利是每公裏一塊二。開三公裏就能買一斤豬肉,汪晖的位置沒什麽油水,平時也就吃點拿點,現金卻是不敢碰的。 因此。這打車的錢,是真真正正要從他的工資裏掏出來的。
花自己的錢,自然是肉痛的。汪晖一路都緊張的看着外面,生怕司機繞了遠路。
好容易到了大華城。汪晖才稍微輕松一點,對司機道:“停門口,近一點。”
要是不停門口。他騎自行車來就行了。
大華城是大華實業在三環建的一片**辦公區。以供北*京分公司各部門使用。由于綠化面積大,辦公面積小,而且是相對**的小樓群,倒是在北*京城裏有了些名氣。這也是源于蘇城對土地價值的判斷。在他看來,花費幾年的時間,數以億計的資金,建設一棟摩天大廈。不如多買些地皮,建些小樓放着。等到二十年三十年以後,再重新規劃建設,似乎是更劃算。或者,就這樣重新裝修使用,也是不錯的選擇。
汪晖邊走邊看,心想:聽說大華實業的總部就建的像公園一樣,看這分部的架勢,真不知要花多少錢。現在的公司,賺的也太好了。
轉念,汪晖又想:我要是再年輕10歲,也應該下海試試的,建這麽大的家業,還在部委坐什麽班。
一路無話,進到裏邊的主樓,能看見許多拜客的人。
此時的商人,可以算是中國最時尚的人群了,或者用有錢不知道怎麽花來形容也很恰當。因此,一間不太大的等候室裏,既能見到穿西裝的,也能見到穿中山裝的,花格子的夏威夷版夾克配翻毛鞋,不倫不類的儒裝配一腳蹬,都被這些人穿的流暢自然,倒也是一樁本事……
穿着雖然奇怪,汪晖卻不敢輕視,規規矩矩的坐在了邊上。
在北京才知道官小,同樣的,到了北京才知道背景深厚。這個時間,越是穿着奇怪的商人,越是底氣夠足。
尤其是來開會談判還穿奇裝異服的,誰知道後面有沒有一個部長的同學,或者中顧委的娘舅。下面的小老闆也許都學着穿西裝襯衫了,大老闆往往就喜歡反其道而行。越是有門道的商人越是如此,大家都如此,你不如此,就顯的你出位了。
汪晖坐定,打量着周圍的人,暗自判斷着身份地位。
就在此時,一名大華的工作人員走出來,笑道:“汪司長嗎?蘇董有時間,想先見您。”
說完,他又擡頭對邊上的人拱拱手,笑道:“各位老闆,汪司長是來幫我們董事長的未婚妻做扶貧基金會的,這個不好等。”
“去把去。”一聽是幫蘇城未婚妻的忙,周圍的老闆都很理解。
還有人笑呵呵的說:“蘇董年紀輕輕,可别犯懼内的毛病。”
汪晖也知道他們各有身份,雙手合十向四周拜了拜,才走進蘇城的辦公室,心裏想:在政府也挺好的,我要是下海經商了,反而不能這麽容易進這個辦公室了。
如此一想,汪晖的脊背又挺直了。
蘇城的辦公室一向超大。北*京分公司仍然給他留了一層樓,進門的玄關放着魚缸和假山,然後是包含着一組沙發的會客室,以及靠窗的辦公桌。再往裏,還能看到一個小的會議室和休息間。除了休息間以外,所有的房間都是打通的,隻以立柱相連,看起來相當的敞亮。
高薪請設計師做的新樓,無論如何都比民政部那有曆史的大樓好多了。董事長辦公室自然比汪晖狹小的辦公室好了無數倍。汪晖看的眼花缭亂,步履也放慢了一些。
“你們晚上就啓程出發,會面的大綱由你們掌握,但是,不能超出規定的範圍。”蘇城的聲音從前面傳來,似乎是給手下人吩咐了什麽。
汪晖站着等了一下,就見蘇城笑呵呵的走了下來,并命令道:“舒蘭來了嗎?基金會的事,得讓她聽聽。”
一人點頭應了,另外幾名汪晖不認識的大華人,笑着和他錯開。
蘇城遠遠的伸手過來。和汪晖握住,笑道:“中亞那邊的事情很多,有點忙不過來了。”
“前蘇聯亂成一片了吧。”汪晖隻能就着這個話題說下去。
“前蘇聯本來是一個完整的工業體系,現在各加盟共和國**了。一些工業項目就缺失了,我們不管在那邊做什麽,都會受到影響的。”蘇城随意說着話,直到舒蘭興奮的趕過來。
如果讓舒蘭選擇。她最喜歡的工作應當是工廠。國企的工廠是她童年接觸的,熟悉的,并且唯一的世界。當然了,如果能在工廠坐辦公室。那大概就是最好的工種。
然而,時代的變化總是超過人們的預期,下滑中的國企失去的越來越多。進入卻越來越難。舒蘭也漸漸沒有了繼續國企生活的興趣,但要說到經商,她的興趣就更弱了。倒是國外如火如荼的慈善基金會,吸引了她的目光。
做一些善良的事,總是容易讓人心情快樂。
蘇城有很多理由來支持舒蘭,但他本人卻沒有太多的時間控制這些。因此,簡單的聽汪晖說了一些。他就心不在焉起來。
汪晖盡管失望,仍舊打點着精神,給舒蘭詳細講解國内的基金會規則。他也想的明白,隻要能建立關系,以後總有說得上話的時候。
大約一刻鍾左右,汪晖才依依不舍的離開了蘇城的辦公室。
舒蘭将他送出了門,而在另一邊,蘇城從隔壁會議室的側門處,又迎進了一個超大的将軍肚。
常年做辦公室的官員和老闆都有将軍肚,但真能用超大的來形容的,畢竟是少數。而從将軍肚的規模,也能約略的看出對方的地位,别的不說,熊一般的大肚子放在森林裏,不是食物鏈的頂端,也一定是食物鏈頂端最喜歡的食物。
“張總來了。”蘇城一整天都在見人,臉都是木的。
張建軍握了一下,就松開,搖頭道:“北*京的破路,不停的修啊修,我看再修十年都修不完,颠的我早飯都要出來了。”
“再過 年,還是修不完的。”蘇城很有感觸的說了一句真話。
“真要那樣,我們新興集團就在這裏做一個公路養護公司算了。”張建軍曾是新興集團在海滄計劃中的負責人,代表這家中國最大的軍隊企業完成了中國最大的項目建設。在海滄計劃的建設中,蘇城和張建軍也有了不錯的私人關系。爲了完成哈薩克斯坦的遷都計劃,蘇城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新興集團。
雖然新興集團一家,吃不下一個城市的建築項目,但讓他們完成最主要的幾大建築,還是能将工程質量提高一個檔次。
張建軍不止一次的和蘇城商讨過此事,繼續談判也沒什麽阻礙,整個流程進行的很順暢,差不多是大華怎麽要求,張建軍就怎麽承諾,最多是争執一下工期和價格。
這也是蘇城計劃好的。九三和九四年的中國面臨着巨大的通貨膨脹的威脅,整個國家的經濟幾乎瀕于崩潰,經濟過熱一詞也因此被國人耳熟能詳。在經濟過熱的狀況下,各地瘋狂的基礎建設紛紛被叫停,由此造成的巨大經濟損失由地方和中央政府買單,與此同時,負責這些基礎建設的公司,也紛紛受到重創。
簽好的合同不履行,完成的工程不付款,是這兩年裏的常态。新興集團有總後勤部的背景,身闆确實很硬,但也不能逆勢而爲。各地政府都缺錢的狀況下,就是手段再多,沒有錢還是沒有錢。
因此,目前的新興集團本身就處于缺少訂單的狀态,别說是哈薩克斯坦這樣社會秩序尚算穩定的國家,就是戰亂地區,張建軍咬咬牙也敢點頭。
雙方都有意向,談起來就相對容易。
在新的備忘錄上簽字以後,蘇城先讓其他人離開,這才笑呵呵的道:“張總有沒有時間,陪我去趟中亞?”
“是勘定管道嗎?”張建軍的眼睛像是兩顆小燈泡似的,瞬間亮了起來,很讓人懷疑它會不會爆點壞掉。
蘇城點頭又搖頭,道:“給大慶的最後期限還沒到呢,勘定管道算是個幌子吧,我是去一趟阿塞拜疆。”
“去阿塞拜疆?”
“那裏油田,可比哈薩克斯坦的還要出名。”
“你想去競标油田?”
“差不多吧。”
張建軍糊塗了:“怎麽叫差不多?我可不懂油田開發。”
他以爲蘇城是要拉新興集團做石油開發以分擔風險。
蘇城賊笑了兩聲,道:“阿塞拜疆這樣的國家,油田給誰不給誰,競标是沒用了,我想試試别的門路。”
張建軍長長的“哦”了一聲,又疑惑的道:“不過,我在阿塞拜疆沒什麽關系啊。”
“叫你去,是做個見證。”蘇城扶着他站起來,笑道:“阿塞拜疆那邊,估計會提出一些政治要求,不管成與不成,你給我做個證明。”
張建軍是總後勤部出來的, 多年黨齡的老黨員,政治可靠素質過硬就是用來形容他這樣的。即使到了企業裏,張建軍的檔案仍然良好,加上又名以上脫離了軍隊,正式最适合陪蘇城去阿塞拜疆的人選。
短暫考慮了一下,張建軍就拍着肚子道:“行,你隻要管吃管喝,我就帶着耳朵去聽聽吧。不過,中哈石油管道還沒最後敲定吧,你就搞阿塞拜疆的油田,會不會急了點?”
“不相幹。而且,咱們出發以前,中哈石油管道的協議也就差不多了。”蘇城的眼睛看向窗外,明媚的陽光指揮着熱風,正在驅散棉花團似的雲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