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大華員工和勘探隊員都擁被入眠了,隻有少數真正的值班人員做收尾工作,檢查車輛的保養狀況,準備明天的食物,并保證整個營地的安全和保暖狀況……如果不是大家主動幫忙的話,他們的工作也許要延續2個小時,一些掌握獨門技術的勘探隊員也會過度疲勞。
可以說,會戰時期的互相幫助原本就是一個必要的要素。假如鑽井的隻是鑽井,搬場的隻是搬場,鋪設管道的隻是鋪設管道,維修機械的隻是維修機械,那對指揮者的協調能力将是偌大的考驗,也是不經濟的。
石油會戰,就像是一次混亂的戰争。優秀的士兵不僅要盡量做好自己份内的事,還要随時準備着支援其他戰友。而中層軍官,則要對戰場目标有相對清晰的認識,進而确定不同層次的主攻目标。
各掃門前雪的作風,适合成熟的市場,而非百廢待興的新世界。
此時的庫瓦克地區,就是一個百廢待興的新世界。
翌日。
李政夫起的很早,想睡也睡不着了,一晚上的心事,将他折磨的七葷八素。照例在房間内洗漱後,李政夫就坐在桌前整理文件,同時梳理昨天的思路。
這個時候,外面傳來汽車啓動的轟鳴聲。
李政夫立刻放下手上的東西,掀開了簡易的窗簾。
入目所見,一輛輛平頭大卡整齊的排開。在明亮的燈光的籠罩下微微顫動,似乎正在測試發動機性能。有人穿着亮黃色的工作服,扒着車頭做檢修,也有人裸着上身躺在木闆上,到汽車底下做檢查。
空地上,一排幾十個大鍋咕嘟嘟的燒水,把周圍一圈照的又亮又霧。原本就負責用來燒水的鍋爐更是渾身冒氣,像是看到靜香**的野比大雄(爲什麽腦海中突然出現這一幕……)。
水是用來洗車的,臨時營地的條件簡陋。 高壓水槍一類的東西還沒有運抵,就隻能用人工的方式清理車輛。當然,這種洗車并不是爲了好看。而是爲了避免一路而來的淤泥影響到車輛的性能。
這支勘探隊将去環境最惡劣的北邊,那裏最深的地方能把一個人陷進去,隻有通過性能極強的大卡車才能深入北部。即使如此,經驗豐富的司機也是不可或缺的,中石油内部的勘探局沒有那麽多的高手,大華又延攬借來了一些人,繼而高薪聘請了幾個俄羅斯人幫忙,大華的人力事業部自從招聘德國專家以後,國際性也日益增強,更是開始對國内的高級技術人員建立檔案。以大華在中國的規模和地位。即使隻是人事部門,也比十個獵頭公司龐大了,能夠做到的工作,更是國企想都想不到的。
李政夫也不看文件了,穿戴停當出了門。就聞到濃郁的牛奶味道。
李政夫挑起眉毛,就見端着大碗喝牛奶,就着雞蛋吃饅頭的大華工人不在少數。
“你們的後勤保障做的還停不錯。”李政夫見到了五郎徐立晨,立刻上前去說話。
五郎在人群中顯的格外年少,雖然又黑又壯,卻反而給人沒腦子的感覺。李政夫對這種姻親關系産生的負責人非常熟悉。早就盯着他,想要從中掏出些什麽來。
徐立晨正忙着給卡車裝運補給品,用眼角掃了李政夫一下,丁點笑容欠奉的道:“後勤保障難做也好做,用心做的就能做好。”
李政夫心想,真是年輕人。口中笑道:“用心做和不用心做有什麽區别?”
“用心做的,設身處地的爲需要後勤的人着想。不用心做的,就是一項工作罷了。”
李政夫哈哈一笑,道:“人心最難測了,怎麽能讓做後勤的人,設身處地的爲需要後勤的人着想?難道是教育?”
徐立晨此時正好做到一個節點,于是擡起頭來,笑了笑道:“教育也許有用吧,不過,我們采用的方法,更簡單一點。 ”
“哦?是什麽?”
“把做後勤的人,也輪流派到前線去。”
李政夫愕然。這個法子簡單粗暴,還真是個法子,尤其是對公司來說,派遣人員到勘探前線出差,确實是有必要的。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執行力了。
他暗暗的想,要是把總公司裏面,坐辦公室的家夥派到西伯利亞來,會不會有人造反……
李政夫很快得出結論:估計所有人都會造反了,尤其是那些中高層的員工,别說派遣到西伯利亞了,派遣到莫斯科都會有人辭職。
大華實業卻沒有此等隐憂,中國的石油石化産業,要麽是國企的,要麽就是大華的,剩下的隻是些小老闆和地方企業。大華的經理在大華能做的非常舒适,離開了大華卻很難混的風生水起,至少不能用拒絕出差的理由。
五郎嘿嘿一笑,然後就甩了甩手,一副讓李政夫走人的模樣。他曾經在山*東的漁場監工許久,海上運輸公司也是他一手一腳運作出來的,和李政夫眼中的年輕人根本是兩樣。
此時,逗弄了幾句李政夫,五郎覺得沒意思了,才讓他離開。
李政夫無奈,想了想,幹脆去工人們休息的地方溜達。
對大華的模式,他是既擔心又害怕,這種情緒已經很久都沒有出現過了,所以才想要更多的了解。
李政夫曾經遇到過很多家公司的采用的先進管理手段,每當那種時候,他都是既擔心又興奮的。因爲他有信心,自己能夠學習到這樣的方法和手段,從而提高自己。
然而,大華的模式。卻是簡單難學。
這不光是人數的問題,還有管理模式的問題。大華實業是基于中國多年來的石油會戰的曆史,才采取的會戰模式。新加坡既沒有這樣的經驗,也沒有這樣的實力,根本是學無可學,偏偏這種模式又厲害的很。
此時,李政夫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站在了抵抗中國模式的前沿。
集中、高效、明确的目标和集體主義是中國模式不同西方模式的地方,也是西方模式想學也學不到的地方。曾經,蘇聯的崛起也讓西方驚詫莫名。後來,蘇聯倒掉了,西方國家悄悄的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發出震耳欲聾的呼聲:日出西方,唯我正統。
然而,中國和沙俄基礎上的蘇聯,終究是不同的。
自遵義會議召開的那一刻開始,中國就注定不會盲從外國專家。無論是軍事專家,技術專家,還是政治專家……
中國自己走出來的中國模式,中國延續自中國傳統的中國模式,注定會讓更多的國家處在焦慮和煎熬當中。
在有曆史記載的人類數千年文明期間,中國領先世界的時間超過1400年。當中國擺脫了蠻夷的統治。開始自我發展的時候,曆史的慣性絕不會無動于衷。
就像是後世許許多多的中國公司一樣,大華集團的模式對西方公司根本是無解的。
原因很簡單,隻要官員和皇帝們不胡來,數億人。十數億人擰成一股繩,集結十數億人的力量、智慧和精力,國祚自然強盛。面對隻有3億多人的歐洲,2億多人的美國,300萬人的新加坡,中國模式下的中國公司。隻會變的越來越無解,并深入到越來越多的領域。
隻有當中國的上升期結束,這種模式的力量才會稍稍消退一些,但以李政夫的年齡來說,他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李政夫看不到未來,也預知不到中國公司的命運。
但是,當他看到中國工人在寒冷的西伯利亞,依然熱火朝天的工作,滿面笑容的聊天,精力充沛的搬運物件,他就感覺自己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他早就知道,中國工人的平均收入隻有新加坡工人的二十分之一,但始終并沒有給予重視,他認爲,一名新加坡工人的工作效率,至少頂10名中國工人,這樣的論點,在金融危機前繁榮的東南亞地區非常流行。
然而,在寒冷的西伯利亞,新加坡的工人們還在被窩中享受難得的暖和的時候,中國工人已經開始工作了。
一名新加坡工人的工作效率,能不能頂一名中國工人?李政夫突然懷疑起來。
他下意識的來到幾個工人身後,突然看到一名工人看着某種照片發出笑聲,低頭一看,竟是張嬰兒的照片。
“你的孩子?”李政夫盡量用字正腔圓的中文短句。
“是啊,四個月了,都能吃東西了。我臨走前拍了張照片,沒事就看看。”
“想家了?”
“怎麽不想。”工人這時才回了一下頭,見他穿着皮毛大衣,就笑:“你是那個新加坡公司的人吧。”
李政夫知道他不認識自己,摸摸臉,笑問:“你怎麽知道?”
“你穿皮大衣啊。新加坡的工人有錢,我還見一個小子穿着皮大衣上工呢,我當時就想,還好你小子不是電焊工,否則非得燙一身的洞洞回去。”
“怎麽會,我們的工人都有工作服的。”
“是皮大衣外面穿一件工作服吧。”不管是新加坡還是馬拉西亞,都是氣候溫暖的地方,受不了西伯利亞的天氣也正常。不過,落在走南闖北的中國工人眼中,一些新加坡人的裝束就太有趣了。
李政夫自己都是渾身不舒服,搖搖頭,轉移話題道:“聽說你們要在西伯利亞呆半年才能回家,兒子見不到怎麽辦?”
“讓婆娘寄照片過來。咱石油人,哪裏有石油,哪裏就是家。”
哪裏有石油哪裏就是家!
每一次的石油會戰都會挂起這樣的标語。
對方随口說出來的話,落在李政夫心裏,卻像是榔頭一樣,敲碎了他最後一點期望。
有這樣的工人,這樣的公司,這樣的國家,又如何戰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