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他似乎雲淡風輕的模樣。隻有砰砰直跳的心神,說明了栾其遠的不安。
給亂糟糟的蘇聯貸款?真虧的蘇城想的出來,上面竟然也有興趣……全是一群不幹正事的大老爺們胡鬧。
昨天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栾其遠簡直吓了一跳。
深發展是以一堆農村信用社之類的銀行金融機構組合而成的,得益于深圳的快速發展和深交所的股票行情,深發展才有機會掩飾自己的不足,但在骨子裏,它的根子仍然是一家農村信用社,它希望植根于本地,希望安全的攫取利潤,又不得不受到各方面的影響。
對于出國賺錢,做一個兩國間的金融業務,深發展根本是想都沒有想過。他們甚至對離開廣*東都心有疑惑,假如可能的話,栾其遠甚至希望将銀行主體局限在深*圳。
現在的特區正是快速發展的時候,留在深圳的利潤是最高的,發展潛力也是最大的,業務量足夠深發展用的了。
前往蘇聯,對栾其遠來說,不光是脫離實際,幾乎接近于末日來臨了。
今天早晨,栾其遠在上飛機前,在此前好幾個猶豫不決的貸款申請書上簽字了,總共放出去3000多萬元的款子。
原本,栾其遠是不會在資本金不足。資金回流較少的情況下放出如此多款子的,但他轉念想想,與其把錢丢到蘇聯那種地方,還不如貸給本地的小老闆,即使人跑了,總能留下點什麽吧。
栾其遠攥緊拳頭,手指猛的劃過皮沙發。
他也睜開了眼睛。目光堅強的想:“不能讓深發展成了蘇城往上爬的台階。”
身在金融界的明眼人都知道,蘇聯的金融問題是中國目前最關心的對外金融問題。誰要是能解釋它,或者從中博取利益。誰就能成爲金融界的權威。簡稱學霸。
所謂的學霸,就是學術界一錘定音的人物,他用不着仔細的解釋。甚至不需要嚴謹的驗證,隻需要一個猜測,就能解決懸而不決的問題,直到嚴謹的驗證徹底打破其猜測爲止。曆史上最著名的學霸應該算是愛迪生了。爲了他本人的直流電生意,愛迪生以橫空出世的王者姿态,生生苦憋死了交流電之父尼古拉特斯拉,讓他不僅無法推廣交流電,連養家糊口都做不到。現在的人們把特斯拉當作科學超人一樣崇拜,但在現實的世界裏,苦憋死的就是苦憋死的。
栾其遠可不想用深發展的屍身,成就蘇城的赫赫金融學霸之名。
他的緊張感緩緩的消除了。人總是對未知充滿了疑慮和恐懼,認命之後的人,往往就是輕松的。
“栾行長,請和我來。”一名計委的工作人員上來喊了一聲。轉身就走。
栾其遠過了一會才醒悟過來,頓時有點愠怒:“我好歹也是一個行長,你年紀輕輕的,裝什麽大尾巴狼?”
但他也隻能在心裏想想而已。這裏可是計委,中國頂神秘而高權的地方。深*圳畫圈圈的時候,指不定就有他們參與。
“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栾其遠默念一句。安慰了自己,邁步向前。
計委的老樓雖然幾經裝修,樓道内缺少窗戶的弊病卻是無法改變了,走到深入的地方,竟讓人有寒冷的感覺。
栾其遠深吸了一口氣,聞到的是熟悉的官僚味道。這些70年代以前的樓宇,無一例外都是政府機關的所在,經過一任任主人的滋養,樓宇仿佛浸潤着權貴金錢的面包,回味悠長,還有釀造後的醬香。
栾其遠的後半生,就是在這樣的樓宇中度過的。有過很短暫的時間,他因爲下放而脫離了這樣的環境,重新回來以後,栾其遠就更珍惜難得的環境了。他的嗅覺,已經适應了這種大樓的味道。
“這裏比大廳弄的好。”栾其遠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
前面的工作人員突然停步,隻看了他一眼,就道:“魯司長和蘇董事長等着你呢。”
“謝謝你了。”栾其遠擡頭,辦公室的門派上,果然挂着魯司長的官職全稱。
“不客氣。”工作人員禮貌的回應了一句。然後推門說:“栾行長來了。”
“請進請進。”
栾其遠這才發現,裏面的房間是個套間,魯司長的一名秘書在外面辦公。雖然說是套間,但面積極小,遠遠比不上他的行長辦公室,深發展還是一個新公司,辦公的空間本就不夠,沒想到中央的辦公條件更差。
京官真慘。
栾其遠搖搖頭,看着秘書進去通報。
幾秒鍾後,套間的門就被拉開了。魯司長和蘇城滿面笑容的走出來。
蘇城笑呵呵的歡迎栾其遠,說道:“早就想見栾行長了,一直沒有機會。隻好借計委的地方,聊表敬意。”
這樣的套話,他已經說的相當熟練了。
栾其遠也聽的多了,笑眯眯的沒有當回事。
魯司長的秘書輕輕敲門而入,給三人端了茶,同時給蘇城的杯子裏加了一塊冰糖。
蘇城點點頭,然後笑對栾其遠道:“我最近口淡,喝茶喜歡加冰糖,栾行長要不要來一塊。”
“不用,我這個人,喜歡自找苦吃。”栾其遠自諷了一句,也埋下了一個伏筆。他心裏則在暗暗吃驚蘇城在計委衙門裏的熟絡,在計劃經濟年代,這裏簡直就是國家的聖地一樣,即使是改革開放了,他們的地位有所降低,那也依然是普通人難入門的地方。蘇城在計委的關系,令栾其遠又多了一分自憐自哀的痛苦,甚至有種明知有火坑,還要閉着眼睛跳下去的放縱的情緒。
犧牲我一個,救活深發展。
栾其遠以這樣的心态面對蘇城和魯司長,氣勢倒是一點都不弱。
魯司長和蘇城互視一眼,暗自苦笑。
他們預料到了對方可能反對。但總是希望能順順當當的把事情辦下來,沒想到栾其遠竟是有點堅決的意思。
試探了兩句,栾其遠果不其然說道:“深發展本小力弱。難當大任。蘇城先生雖然是我們銀行的大股東之一,但行長仍然是我,銀行的發展方向如何。我們已經有了變化。”
魯司長的笑容收斂了,赫然道:“栾行長,你是黨員吧?”
栾其遠無奈道:“是。”
“多少年黨齡?”
“21年了。”
“21年的老黨員,你不懂什麽叫組織紀律!”魯司長立刻拍了桌子:“服從大局你不懂,難道談都不能談了?組織讓你做深發展的銀行,不是讓你搞自己的小山頭的。你想做什麽?把深*圳做成你的自留地,把特區做成深發展的後花園?國内那麽多的銀行,爲什麽選中了深發展?這是組織對你們的信任,你這是什麽态度!”
蘇城聽着魯司長滔滔不絕的呵罵,眼都直了。政府領導企業是什麽樣子的。他以前隻看到了外表的一層,這下子就看的清楚了。
比較來說,魯司長和栾其遠的行政級别是相差無幾的。但魯司長是中央計劃委員會的司長,栾其遠隻是一個股份制銀行的行長,實際權力千差萬别。
栾其遠哪怕面紅耳赤。也隻能硬着頭皮挨罵,沒有選擇的權力。
安按道理說,深發展是股份制銀行,隻要向大股東負責就行了。但正如魯司長問的那樣,栾其遠他還是個黨員,隻要是黨員。他就逃不脫黨組織的教育,此時談什麽企業性質,都是閑的。
魯司長一口氣罵了五分鍾,停下來喝了一口水,問蘇城:“蘇董,你說說。”
這種邀請的感覺有點怪異,好像是請人去罵人似的。
“你說就好了。”蘇城自然拒絕,他可不好去罵栾其遠。
魯司長點點頭,又換了一個語氣,續道:“栾行長,到蘇聯發展業務,是上面定下來的策略,你們必須遵守。但怎麽去,什麽時候去,還有商酌的餘地……”
“深發展還不到10億的資本金,也沒有多少外彙,到了蘇聯,也做不了什麽啊。”栾其遠艱難開口。
魯司長搖頭道:“你們從蘇聯銀行,現在是俄羅斯銀行借款,然後在蘇聯境内放款就行了……用不着多少自己的資本金……”
“萬一盧布貶值,又有人惡意欠款怎麽辦,我們都沒有蘇聯的資料,又是社會不穩定的時間。”
蘇城聽着栾其遠一套又一套的說辭,心中一動,問:“栾行長,你看這樣如何,我們大華出一筆錢,我們共同到蘇聯搞借貸生意,但要是這樣的話,我們要同風險同利潤,按照比例劃分利潤,你看怎麽樣。”
“那就大華做好了。”栾其遠趁機就想脫身。
蘇城笑着搖搖頭,道:“必須是銀行機構,我私人也不能建銀行啊。”
他是想借此機會,多賺些俄羅斯的好處,若以個人或公司的身份去俄羅斯,恐怕很難辦成此事。而對國家和計委來說,提升中國工業品的出口量是重中之重,即使是出口到俄羅斯去也不例外。他們對一點點小錢,根本不在乎。
蘇城倒是不閑錢少,做石化基地的人,永遠都會覺得錢不夠。
雙方各取所需,完美無間。
栾其遠還怕蘇城返回,一口咬定,道:“大華出資一半,我們深發展出資一半,這是最低要求。”
他也不敢罔顧計委,隻喊出了一半,尚有試探的意思。
孰料,蘇城笑着答應了,并道:“大華還有一部分深發展的股票,因此,我就是此案的最大股東,雙方若有分歧,要遵守大華的意見。”
栾其遠才不會領頭呢,他甚至都不想去俄羅斯,也是急忙忙的答應了下來。
等雙方的合同簽了,蘇城對魯司長笑笑,道:“這可是他自願的,賺多賺少都和我沒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