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超提出人民币給付完工獎,兩家公司當然都不同意,但完工獎是大華額外支付的獎金,并不是合同中規定的勞務報酬,自然是大華想怎麽定就怎麽定,他們隻能選擇參與或者不參與。
說來說去,新興集團選擇了自降金額,用1比10的比例,兌換美元收入,以現在的外彙價格來算,等于降了一倍。讓張超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說給蘇城,他卻是一點都不覺得新鮮。國企對外彙的渴求,早就到變态的地步了。80年代的中石油爲什麽富的流油,就是因爲國家施行大包幹制度以後,他們能用多出來的石油換外彙,然後自己支配。這條制度一出,整個石油系統才變成以油論功績。
改革開放10年了,雖然國家已經擺脫了外彙匮乏的困境,但也不過就是剛剛達到外彙溫飽,不至于入不敷出而已。國家領導人就像是剛剛脫離了饑荒的農民,怎麽敢說“糧食夠了,以後會更多”的話。誰都不知道艱難的時刻什麽時候來臨。蘇聯人不可依靠,美帝國主義更是野心狼,面貌忠厚的日本鬼子也不是國際慈善家。
國家依然盡其所能的收納外彙,以保證國際支付的順暢,維護國内的經濟秩序。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直到 00年以後,國家的外彙管制才有所放松,允許普通人和公司大量的兌換外彙。雖然此時的中國已經美元多到要借給美國的程度。
在1991年,美元仍然可以比人民币購買到更多的東西和服務,也是國企和民企共同追求的目标。這個年月,哪個私企老闆要是有本事,能從銀行或某部門弄到一批外彙,幾乎鐵定能賺到大錢。這是資本原始積累的罪惡部分,但換一個角度來說。又何嘗不是滞後的制度的落後之處。國企可以打報告申請外彙,從而賺到打錢,民企不能打報告,就找了能代替報告的人……
1比10的比例,對新興集團來說,稍稍高于了黑市價。但這筆錢是白得的。從國企官方的角度來看,30萬美元和300萬人民币都很多,雖然300萬人民币具有60萬美元的官方牌價。但寫進報告裏的時候,300萬人民币是一句表揚,30萬美元則是全系統内的贊賞。
張建軍盡管是軍隊出身的轉業幹部,可在追求進步的道路上,他是沒有潔癖的。國内的建築公司賺美元是相當艱難的,此時出國做工程的畢竟是少數,而且多在東歐國家幹活,賺到的那些外彙,卻是不能和硬通貨相比的。
張超用了幾天時間和各公司補簽協議,衆人皆大歡喜。繼而。各公司的勞動積極性也得到了極大的提高,就是那些小的承包商拿着足額的人民币。也夠舒服的了。原本就倒班工作的建築工地,幹脆是全天無休了。
除此之外,他們還不斷的派人催促巴斯夫公司。畢竟,他們都是些輔助公司,隻有巴斯夫公司安裝好設備,一期工程才算是完成。
海滄石化基地做的如火如荼,外面的評論也是一日三變。
福*建地區的報刊自不必說。全是連篇的好話,哪個媒體要是登了不符合大局的内容,用不着大華告狀。自有宣傳部門找他們的麻煩。
但其他省市和中央的媒體就沒有那麽客氣了。
100萬美元的獎金,究竟應該還是不應該,要不要這樣做,幾乎引起了全國範圍的讨論。
如果是 年以後,這樣的讨論簡直無聊。人家的錢想怎麽花就怎麽花,用得着媒體代言嗎?
但在1991年,情況是不同的。媒體記者一方面号稱無冕之王,用仿照普林策獎的方式做新聞,針砭時事,建言立策的念頭強烈。另一方面,學習西方肆無忌憚的媒體風格的同時,中國媒體是沒有管束的。尤其是面對非官方的問題,宣傳部懶得管,文化部管不到,媒體之間的監督也形同于無。
别說讨論别人的錢怎麽花的問題了,試圖規範中國人行爲的媒體記者滿大街都是。
隻是讨論應該和不應該,已經是李琳努力奮鬥的結果了。
蘇城隻得安心受之,料想評論很快就會消失了。
諸如葛洲壩一類的事情全國轟動,總有一樣能讓媒體發洩過剩的精力吧。
11月很快來臨。
葛洲壩工程的新聞确實鋪天蓋地,然而,新聞的角落裏,總免不了有讨論獎勵和獎金的文章,三五不時的,記者們還會聯系到深交所股市,去判斷蘇城目前的資金數額。
深交所的股票已經漲到了18元左右,迫近曆史高點。蘇城購買的3億元股份,等于憑空上漲了1.5億。這部分資金是要公開的,也讓剛剛接觸到資本市場的人咋舌不已。
再加上海滄基地和台塑的關系,大華的熱點持續了半個多月,蘇城也不知道該哭該笑了。
會議期間,李琳也是萬分無奈,說:“現在人對錢太敏感了。聽說一天的完工獎就有100萬美元,眼都紅了,有熟悉的編輯告訴我,他們最近投稿的數量都增加了一倍,增加的全是說大華的獎勵制度的,要是一篇都不發,也說不過去,所以偶爾要發表一篇……”
“這家發一篇,那家發一篇,數量就多了。”楊明接着說了一句,他每天負責整理媒體資料的,現在也痛苦非常。
“媒體評論是媒體評論,現在就怕官方介入。我們和幾家公司都是簽約了的。新興集團且不說,巴斯夫公司可不好伺候。上頭要是讓我們修改完工獎,巴斯夫公司第一個不樂意。”鍾志根補充了一句。
“實在不行,就和巴斯夫公司談一下,換個名字吧,不要叫完工獎了,叫提前節省什麽的,用百分比付款。”有人提出建議。
鍾志根馬上搖頭,道:“那不行。他們肯定會獅子大開口的。用百分比付款,最容易造成意外……”
正商量着,董事長辦公室的文員,敲門拿了文件進來,并道:“有計委的同志,約蘇董事長見面,周一早晨10點。”
此時,部委的約談制度還沒有建立起來。但請喝茶一類的見面,已經常常出現了。
張超聽到計委的名字,就臉色大變。
李琳也不安的道:“是我的工作沒做到位,不行,我現在就回去重做安排。”
“沒事,隻是談話見面而已,沒什麽威懾力的。”
“他們要是不拿捏着咱們,是不會談話的。”張超滿腹的危險信号。
部委約談對企業來說,好像很緊張,确實如此。也應該緊張。但對部委本身來說,同樣很緊張。
中國的部委本身是沒有執行權的。它可以制定政策,也可以協調部門,督促地方,但歸根結底,它本身的執法權很有限。
因此,如果手上沒有點真貨,部委往往也不好進行見面談話。以免威嚴掃地。
事實上,自從中國的房地産市場出現問題以後,部委約談的名聲就廣而告之的爛掉了。
在此時。部委當然不會任由自己的名聲受損,尤其是實力極強的計委。
蘇城腦中拼命運轉,開始思考應對策略。
取消完工獎?這自然不行。
完工獎決定了海滄石化基地的建設進度,而建設精度又決定了台灣工廠的進駐數量,進而又決定了海滄基地的價值……
在這樣一個循環中,若非萬不得已,蘇城是絕不會後退的。
“準備好文件,暫時不要做大的變動,等談話後再說。”蘇城對國家部委已經不再畏怯了。對現在的中國來說,一個國外油田也許隻是好聽,但一個石化基地就非常重要了。國企橫行無忌的時候,不是因爲它的級别,而是因爲它的重要性。
盡管如此,蘇城離開會議廳以後,還是打電話給主管工業的常務副省長,将此事告知。
年約50歲的副省長常國立正踩在人生最重要的節點上,當然不容自己省内最重要的項目受到影響。他在電話裏,氣宇軒昂的道:“蘇董不用擔心,大的方向絕對不會有變化。不管東西南北風,咬定發展不放松。你們建廠能有多快就有多快,我們省裏絕對支持,關于完工獎的問題,我陪你去扯皮。”
這比蘇城預想的還要舒服。
有了常務副省長的陪同,大華集團内的擔心也少了許多。高官向來是政治敏銳的角色,常國立願意陪同,就說明問題不會嚴重。
到了地方,負責約談的卻是一位司長。
他沒有談完工獎勵的問題,開口卻說道:“我聽說大華有雇傭外國工人的情況?你們是用人民币支付薪酬,還是用外币支付薪酬?”
“當然是外币。”
“有向有關部門申請嗎?”
“大華有存留外币的資格……”
“這是雇工問題,不是外彙問題。”計委司長擡起頭來,道:“咱們國家還沒有長期雇傭大量工人的情況,尤其是私人對私人,大華不是首例,規模和影響卻是最大的。我們找你來,也是要談這個問題。”
蘇城這才醒悟,現在的中國企業,還沒有進入到能雇傭外籍工人的程度。國内的人工要多便宜有多便宜,高技術人才也是公對公的引進,以國外的訪問學者等類型居多。
讓中國窮嗖嗖的研究所支付外國人薪水,估計沒有幾個肯做的。
蘇城剛剛挖角了一批外籍工人,習慣了人員流動的巴斯夫公司還沒有太大的反應,國内首先控制不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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