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90年代,地方和企業矛盾最突出的交通方面,新興集團更加出彩。公路且不用說,軍車通行不僅方便且安全,距離海滄特區十幾公裏處的鐵路,本沒有當地政府什麽事,軍辦企業卻能通過上層渠道,在這裏設一個小型的客貨兩用站。在台塑尚未入駐之前,客貨兩用站是新興集團獨享的,僅此一點,就非常有利于物資流通。
對于要在海滄建立特區的工廠來說,新興集團就像是機械中的潤滑油。沒有它的幫助,機器也許能夠短時間運轉,終究會因爲硬碰硬的關系而磨損。有了它的幫助,不僅機械運行的更穩定輕松,産率也會增加不少。有些時候,機械故障用一點點潤滑油就能解決。
蘇城取得了新興集團的支持,頓時安心不少,擴産的動作同時加快。大華石化集團内也挂出了橫幅,要加快投産的速度。12萬噸甲醇每天的産量就有300多噸,早投産一天就有數十萬元的營業額,近10萬元的盈利,比普通的油井還賺錢,這種時候,“大幹60天”一類的詞彙就不是賣萌,而等同于賣淫了。
張建軍也友好的派了一些人車來幫手。像是吊車和大型平闆車一類的大型機械,在運輸和安裝的過程中必不可少。借用新興集團的裝備,總比外地借來的便宜。
12月的第一個星期。大華化工公司院内。全是乒乒乓乓的裝卸聲。
拆解而來的石化裝備顯的老舊滄桑,體積龐大。将它放在卡薩利公司的裝置旁邊,就像是粗糙漢子和嬌柔美女站在了一起似的。
張建軍欣賞的正是傻大黑粗的老派機器。沒事就到大華化工公司的工地上來遛彎。他也沒别的地方可去,海滄到處都是一望無際的空地,隻有大華化工的廠區人氣旺盛。偶爾和蘇城聊天,也不至于太過于無聊。
這日再來,張建軍走下座駕,突然覺得有些變化。
仔細審視了一圈,張建軍才意識到,半空中竟然全是管線。腳邊挖開的溝渠也鋪上了防滲混凝土,混凝土已經晾幹的地方還鋪了防滲膜,這可是頗昂貴的東西,張建軍在做石化基地的基建的時候。專門考察過此類産品的價格,當時看的很是讓人揪心。
繞過一個大罐子,百米外又在打井。做事的工人還穿着軍裝。正是新興集團派遣來幫忙的員工。
張建軍挺着個将軍肚,累哼哼的走過去。好奇的問道:“這個是做什麽的井?”
“張總!”認識他的人連忙打招呼,并道:“這是檢測井,聽說是用來對地下水進行實時取樣檢測的。”
“檢測地下水?”
“據說是一旦發生滲漏,馬上就能檢測出來,不會污染水源。”
張建軍“哦”的一聲,怪道:“這是新技術?怎麽沒聽台塑提過。”
工人一曬,說:“台塑什麽都用便宜的,哪肯打檢測井。這麽小的地方就要9個井,還得配設備和工人,得好幾百萬。”
張建軍知道台塑的要求和習慣,人家考察基建的時候,對項目經費就卡的死緊,他頗有興趣的問工人:“你怎麽知道台塑要用便宜的?”
穿軍裝的工人不好意思的一笑,說:“大華這邊每天晚上放電影,還搞培訓,說技術也介紹公司,還有各國的風土人情,我去聽了幾次,正好聽到了。”
張建軍若有所思的點頭,問:“是蘇城主持的?”
“是一個黑臉的,副廠長什麽的。”
這更在張建軍的意料之外。國内企業說起培訓,往往就是老總突發奇想而來的培訓,沒有高層或中層員工對一線員工的培訓,更沒有常态化的培訓。與其說1990年的國企擁有了現代企業管理制度,不如說擁有了現代企業的會計制度。能在财務上做到現代化的國内企業已經不容易了,培訓和客戶等等國外普通企業都難做的地方,才有10年經驗的中國企業根本難得涉及。
張建軍覺得抓住了些什麽,下意識的問:“你覺得有用嗎?培訓。”
“有,有用。”軍裝工人連連點頭,道:“光是這個滑輪就有好幾種,具體舉例都有好些。我們以前就用個手拉葫蘆什麽的,您看大華用的,好像有點複雜,明白了就好用了。”
“你覺得咱們是不是也該搞培訓?”
“應該!”軍裝工人斬釘截鐵的說。
張建軍驚訝的道:“爲什麽?”
新興集團其實也有搞過培訓,但那都是應付工作的。好多工人還借故不來,要求嚴了就睡一覺回家。張建軍也想不明白,搞培訓能搞出花來。
軍裝工人說了幾句,覺得說不清楚,含混的道:“他們培訓過的工人,年輕的很,打井比我們還快。”
軍人向來是争一争二的,主動退讓的少之又少。張建軍似有所覺的點點頭,繼續鼓勵了幾句,向前去了。
沒走多遠,就見蘇城在一間平方裏忙忙碌碌。房間半身高的位置全是大玻璃,能清晰的看到工地的場景,同樣也能看到裏面的陳設。
張建軍一眼就看到了好幾個電腦顯示器,眼皮一跳來了興趣,示意了一下,手下立刻去敲門。
蘇城不知在忙碌着什麽,等門敲響了兩遍,才轉身看了一眼,然後笑着将門打開了:“張總來了,正好看看我們的可視化管道。”
一排桌子上的電腦屏幕,閃爍着幽幽的綠光。走近去看。屏幕上盡皆是縱橫交錯的暗綠色線條。
“這些線條就代表管道。”蘇城向張建軍介紹。可視化管道就是把管道的狀況顯示出來。是否滲透是否堵塞是否腐蝕等等狀态,都能在屏幕上看到,從而方便進行處理。
“這個技術難度很高吧。”張建軍看着電腦屏幕。看着屏幕上的點點星光,覺得像是衛星發射一樣的高科技。
蘇城确實一笑,道:“隻是一些傳感器而已。我以前在勝利油田就做過溫度傳感器的聯,用來防止偷油和漏油。石化廠的管道也差不多,就是要多一個壓力傳感器,免得腐蝕滲漏。”
實際情況比他說的要複雜一些,但也複雜不到哪裏去。管道内運行的液體和氣體,往往都有一定的溫度。隻要分别進行分析設定,就可以在溫度超過合理區間的時候報警,從而發現滲漏。這種聯的系統,不會比小遊戲難多少。
張建軍卻不覺得簡單。一眼看出關鍵,說道:“拍成照片的話,誰敢說不是高科技。檢測井、混凝土防滲。還有防滲膜和這個可視化管道。報導在一起,大華石化公司就是全中國最環保的公司了。”
蘇城呵的一拍手。道:“我要記下來,就讓記者這麽說。”
張建軍也笑了,身子轉過來一些,卻道:“蘇董在環保上投資,能收回來嗎?”
“看怎麽說了。拆解自巴西的裝備,由于年代久遠,環保指标落後,非得重新配置一些污染處理環節不可,若是添加到裝備購置的成本裏面,就按月折舊好了。”蘇城說的也不盡其實。重做一套環保體系的成本确實不低,但不光能用在拆解的裝備上,還能用在以前和以後的裝備上,将環保标準拉的更高。
這一點,短期内看不出效果來,長期的利益不容忽視。做化工廠最難的不是資金和技術,而是環境保護。或者說,做化工廠最難花的錢是環境保護。環境保護肯定要投錢,但要投的有效果是一門藝術。空口白牙的說我花了多少錢沒有意義。在普通人想來,做石油石化的都是有錢人,花的錢多也是理所應當的。
越是如此,就越要把錢花出價值,花出花來。因爲化工企業的環境保護不光是官方關心,民間同樣關心。台塑的六輕項目卡殼許久,就是因爲他們的環保标準符合政府規定,卻不符合民衆的預期。這一點,其實是台塑高層都沒有考慮到的。
從曆史的角度來看。90年代是一個世界環保的分水嶺。
90年代以前,人們尚處于對環保的理解當中,同時也認可環保和經濟發展的相互關系。非洲某國的部長在參加國際會議的時候,就飽含怨怼的說:“我們變成了世界的動物園,我們的人民卻處在饑荒當中。”然後要求降低本國的環保要求,開展大規模的工業。
90年代以後,氣氛則陡然一變,成了甯可不要經濟發展,也不願污染一片土地。尤其是經過了西方民主改造的貧窮國家,一邊因爲燃料不足凍死人,一邊把想搞化工廠的官員票選下去。當然,要是化工廠建在别家的城市裏,他們是樂見其成的。然而,人人都是如此想法,工廠的選址自然難産。
這種變化是如此的急劇,以至于90年代前後建造的大型化工設備往往要進行二次改造。即使是建在第三世界國家的化工廠也不得幸免,不僅因爲第三世界的環境立法,還因爲很多發達國家對進口産品的環保性都有了要求,所謂綠色壁壘是也。
石化基地一旦投産,再停産改造的成本就太高了,蘇城因此召集人馬,不惜重金打造環保标準,給出的預算也是高于普通标準,低于二次改建的成本。
但在張建軍看來,蘇城原本不必投入如此巨大,君不見台塑都舍不得打檢測井嗎?
他望着電腦屏幕上的點點綠色,暗暗佩服:這就是企業家的社會責任感啊。比起來,台塑實在吝啬,落了下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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