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米高的全金屬鑽井平台,此刻已被拆的七零八落,電槍四處開工,将一叢叢火花自高空灑下來。
鉚接工人也沒有閑着,或吊在空中,或在保護繩的牽引下,集體行動。這些都是裝配過華105和華106的工人,動作熟練而迅速,看的沒怎麽見過工業生産的沙特人頭暈目眩。
從他們的角度,這些工人就像是在高空幾十米處玩雜耍似的。
王洲将零件分送到不同的部門或庫房,回過頭來,又招呼納斯爾等人,說道:“蘇董還在開會,得半個小時左右,你們先坐下休息一會吧。”
“能領我們參觀一下嗎?”納斯爾因好奇,所以主動出。
沙特的工業不發達,既有人因素,也有環境因素,一個水都沒有的地方,怎麽搞大型工業,生産這些東西的基礎工業對水的需求量更大,但在沙特,雖然居民用水很便宜,工業用水就不是了。納斯爾他們,除了出國留學的時候,都很少見到工業生産。
王洲自然不會阻止,連忙說道:“我們現在的主要工作是兩部分,第一是維修平台結構,第二是替換零部件。零部件的維修是在另外一個車間進行的……”
“就看平台維修,我們能靠近一些看嗎?”納斯爾其實想說上去看的,後來一看平台歪歪扭扭的,好多鋼筋結構都被拆掉了,又改口了。
王洲滿口說沒問題,交給他們一人一頂安全帽,又看了幾個人的皮鞋,就帶着他們往裏走,邊走邊介紹道:“現在正在做的是材料更換哦。我們更換材料和其他公司不一樣,這個平台制造公司,不願意告訴我們外載荷之類的具體參數,最後全是我們自己算出來的。現在你看,全部按照實地測量的結果,更換構建,又安全又好用。”
“你們把外載荷算出來了?”納斯爾知道這個東西,是因他以前找維修公司的時候,人家就要過這個。但是,制造公司将之當作自己的商業機密,不願意給。找合同也沒有支撐。也是其他公司不願接手的原因之一。
王洲傲然擡頭,笑道:“我們的隊伍,全線工程師都厲害的很。你看現在做的維護。不是簡單的照貓畫虎,許多80年代初的結構體,或者是材料。都被我們換了下來,用上最新的材料和結構。你們如果看到我們的采購訂單就能發現,我們有購買美國鋼鐵公司的特種鋼鐵,也有使用我們國加工的高端産品,等到檢驗的時候你們就知道了,占大便宜了。”
其實,更換材料,除了更新更好,也是了更便宜。“海鑽六号”也是7000噸的大家夥。用鋼量大的驚人,雖然不至于全部更換,但是更換幾百噸的金屬總是需要的,要是按照80年代的設計來做,300萬美元都不能保。
納斯爾也知道這個道理,隻叮囑道:“我是沙特阿拉伯國家石油公司維修部門的高級總監,你們做的平台若是能通過第三方檢測。我還會發訂單給你們的。”
“那就前謝謝了。”王洲嬉皮笑臉的,一點看不出剛才出汗搬貨的模樣。
納斯爾圍着船台轉了一圈,又去了裏面的臨時小車間。同樣是熱烈生産的景象,邊上既沒有咖啡機,也沒有茶水間。隻有一大桶純淨水放在高桌上,着工人自己倒。
王洲跑步去找蘇城了。納斯爾等人瞪了半天眼睛,也沒有看到有哪個中國工人,停下手上的工作,過來倒一杯水。
所有工人就在那裏焊啊焊,車啊車的,操作着手上的工具,沒有一絲一毫要休息的意思。
不知什麽時候,王洲回來了,說“沒找到蘇董”。納斯爾的手下卻先扯住他,問:“你們在車間邊上都不設置休息間,也沒有休息用的椅子和桌子,大家想歇了怎麽辦?”
“歇了就回家歇去呗。”王洲反而一臉的奇怪。
“這樣的高壓政策,大家難道不會**?”
“這樣還是高壓?再沒有比這輕松的工作了,你知道我們趕進度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嗎?”王洲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幾個沙特人,憐憫的道:“你們不做工業不明白,工業生産是一個整體的,你這邊歇息了,流水線那邊的工人休息不休息?他要是不想休息,你這裏就成了瓶頸了,要影響全局效率的,了一個人休息,影響所有人休息,這不是扯淡是什麽?”
“其他人總也有休息的時候,可以每道工序都存一點貨,不要弄的那麽緊張,各個崗位都存一點,讓休息的人不至于影響後面的人。”沙特人說的是他們的辦法。
“這等于是人增加庫存啊,一條流水線下來,庫存不是要增加百分之二三十?”王洲失笑,道:“豐田汽車早就在搞零庫存了,這個你們應該知道吧。做工業的,庫存是越少越好,我們大華實業也在學習減少庫存的各種辦法,怎麽能用反過來增加庫存……”
暗地裏,王洲心想:怪不得你們的工業産品都是歐美日的,根是逆着世界工廠發展的。現在别說是日了,美國工人、澳大利亞的工人也不能像是你們這樣,想歇就歇吧。
80年代的中國,能說英文的科班學生,都屬于菁英份子了。說起道理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納斯爾聽的點頭,但說話的時候卻反對道:“你們這樣,對工人的壓力太大了。不如自一點。不過,你們中國的工人,都能進行這樣高強度的工作?”
“當然,我們公司也有相應的勞動保障體系,不會弄壞大家的身體的。有時候工作強度大,确實會辛苦一些。”
“哦,那等你們的鑽井平台修理完畢了,可以派遣些工人到沙特阿拉伯來啊。我們的薪水,一定讓你們滿意。”納斯爾開始**裸的拉人。在沙特阿拉伯工作的工人裏面,最多的就是印度人和菲律賓人,因前者多懂英語,生存環境比後者還要好。
但是。不管是印度人還是菲律賓人,他們的勤勞也是相對于沙特人來說的,與中國工人完全沒有可比性。沙特阿拉伯用慣了外籍工人,納斯爾見中國人也都用英文說話,才這樣說。
王洲笑着說“我沒有決定權”,又吩咐人四處找蘇城。
派出去的人大喊大叫,這時候,車間中央有人擡頭了。掀起面罩。喊:“找我什麽事。”
王洲一滞,指着前面道:“呶,蘇董在那呢。”
幾個人到了跟前才發現。不光是蘇城在燒電焊,好幾個工程師都在燒電焊,一邊燒還一邊在記錄。跟前還有一個高級工,換着法子燒。
王洲見到納斯爾的鑲金邊披風,才笑着站起來,扭了一下脖子,笑道:“我們在做實驗,海鑽六号鏽的厲害,一些關鍵部分要換新,非關鍵的部分,我們準備重新焊上。再打磨幹淨,重新上漆,你們放心,到時候肯定和新的一樣。”
“看到你們的工作場景,我相信。”納斯爾說的真心實意,然後蹲在邊上,問:“我能試試嗎?”
“電焊?”
“是。我也在工廠很多年了,一直沒有試過,看蘇董操作的熟練,覺得做高管的人,是不是都要有這樣的經曆。”納斯爾打了個哈哈。不輕不重的恭維了蘇城一句。
“那我們就燒一個。”蘇城撥拉了兩根焊條出來,又将面罩和焊槍的用法教給他。就一邊點燃焊槍,一邊演示着道:“燒焊這個東西,其實沒有太多的技巧,燒的多了,就會了。用我們的說法,好焊工都是焊條堆出來的,就像是神槍手都是子彈喂出來的一樣。”
納斯爾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道:“中國工人的水平,我已經看到了,我們國家的工人,以維修方面居多,大華不知道有沒有興趣做輸出勞工的生意?有一些優惠政策的,利潤也不錯。”
“我們大華自己的工人都用不過來。”蘇城委婉的拒絕了,然後用焊槍燒出一條筆直的焊縫,笑道:“工人啊,做的活多了,他的水平就上去了,在我們國家,訂單充足,技術含量高的工廠才容易産生高級工人,如果隻是純粹的修理,過幾年,工人的水平也就下降了。”
“焊條燒的少了,就不行了?”納斯爾歪歪扭扭的燒出了三分之一長度的焊縫,焊槍就熄火了。
“是這個意思。”蘇城輕輕的笑,又指導着納斯爾燒了一條焊線。
他才不會把大華實業的工人送到沙特阿拉伯,這裏就像是一個無底洞,多少身懷絕技的産業工人,到了這裏,充其量也就是個機修工。适合收錢養老,卻不是做事業的地方。
納斯爾臨走前,說了一個外籍工人的招募價格,并保證30%的中介費。蘇城仍然拒絕,他要是能招來工人,也是給自己用。
倒是蘇城的拒絕,讓納斯爾遺憾之餘暗自點頭,不禁對大華實業有了新的評價。
雙方言談正歡,被霍昌的跑步聲給打斷了。
50多歲的副廠長,跑的像是狂奔的牛,氣喘籲籲的遞給蘇城一張電報。
沙特人也嚴肅起來,生怕是平台維修出了問題。
蘇城向他們擺擺手,盯着電報上的一行字“津石總廠從銀行貸款一個億”,問:“什麽時候的事?”
霍昌扶着人,喘息着道:“今天早上,該死的杜利軍秘密行事,一聲不響的把錢貸出來了,不知用了多少關系……”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蘇城很快調整好了心情,道:“幫我訂今天票。”
同行的納斯爾早就請到了中國翻譯,此時聽着同步解說,忍不住問:“蘇城先生,從吉達到中國的機票不是立刻就能買到的,不過,我們沙特國家石油公司,有自己的航空公司,你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安排。”
蘇城猶豫了一下,笑道:“那就多謝你了。”
“不客氣。”納斯爾眼珠子一轉,卻笑道:“我能和你一起去中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