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軍的報告也在勝利油田轉了三個圈,直到人都回北京了,報告依舊在轉,不僅讓油田高層議論紛紛,也讓許多中層領導心生疑惑。
蘇城的勘探計劃并未受到阻撓,但他知道,這已經是林永貴所能做的極限了。
勝利油田成立40年,始終未曾進行淺海油田的大規模勘探,一方面是海洋采油技術不成熟,一方面也是保守思想作祟。
“如果勘探不出油田來怎麽辦?”
這是大多數人的心聲。勝利油田不像是大慶、長慶,它的底子薄,探明儲量少,全靠着每年新增的探明儲量過活。重點移向淺海,一旦兩三年未有消息,整個油田都要面臨危險。
在此期間,各種福利和晉升就更不用說了。
因此,不僅是領導,即使是普通機關幹部,遇到蘇城的時候,也免不了關心兩句。
這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而且,随着時間的推移,越晚探出油井來,所承受的壓力就越大。
整個8月,唯一能将蘇城從沉重的壓力中解放出來的,就是與舒蘭一起到海邊玩。
兩個人可以拉着手在海灘上散步,可以看太陽,撿貝殼,爬岩石,玩抱抱,玩親親。
17歲的少女,清新,靓麗,彈性十足。
遺憾的是,埕島離東營市着實不近。舒蘭來往辛苦,蘇城也不舍得她每天踩着露珠出門,趕着夕陽回家。
由己及人,也讓蘇城充分體會到了勘探隊員的辛苦。他有汽車。并能請到司機接送舒蘭,普通工人卻沒有這樣的條件。而且,許多勘探隊員的家屬不僅要上班,還要帶小孩,照顧老人,埕島尚算靠近城市的了,更遠的荒郊野外,不同公路的地方。才是勘探隊員們常去的工作現場。
蘇城對此無能爲力,隻能盡量增加勘探隊員的返家頻率,并提供班車和快艇接送。
有一些工作,本身就蘊含着奉獻。勘探隊員、井下礦工、邊防軍人……如果說21世紀尚有職業選擇的權力。那麽,80年代的奉獻者,往往是沒有機會選擇的。
國家選擇他們奉獻,他們就奉獻,沒有跳槽。沒有辭職,沒有獎勵。
他們隻能不停的幹下去,直到自己愛上這一行爲止,至少。 辛苦四十年,臨退休的時候。總會有些不舍,有些眷戀。哪怕是一瞬間。
9月7日,又有快艇來。
早有準備的10名隊員笑呵呵的背上包裹,準備返程休假。蘇城補充的勘探隊員,正好能讓隊員們輪休的時候,還能保證效率最高。除此之外,三支勘探隊也可互相調配人手。油田會戰時期,往往一聲令下就有幾十台車,幾千人奔赴平原,任何隊伍之間,都能很快配合完善。
這種會戰特質是油田的傳家寶,直到90年代中期都未消亡。
蘇城和沙鳴印一起将隊員們送到岸邊,就見船上已有五人淌水過來了。
“何廠長?”蘇城認出來人,是采油4廠的何根生,老資格的廳級幹部,管轄區域就包括埕島油田。不過,這種淺海地區向來不入他的法眼,早些年設定的那些勘探井,他都沒有打完。這也是一位老古董,向來是不喜歡淺海作業的,覺得不經濟。
“蘇董,我老何來看望你們了。”何根生熱情的揮手,艱難的邁步。
旁邊的人一手扛着箱子,一手攙着他,幾個人互相扶持,才不至于摔倒。
看他們走的又慢又危險,蘇城與沙鳴印隻好到水裏去接人。蘇城扶住何根生的胳膊,笑道:“何廠長辛苦了,跑這麽遠過來,這是要慰問我們?”
“給你們帶了點清涼油,蚊不叮,還有紅燒肉罐頭,我從軍工廠換來的,用火燒熱了,香噴噴的,就是蓋子不好撬,要用刀子。”何廠長絮叨的上岸,把布鞋脫下來在岩石上晾曬,人就直接坐在石塊上了。
蘇城見他沒有去工地的意思,拍拍沙鳴印,道:“給何廠長和師傅們弄點水,再拿馬紮子。”
“不用,不用。”何根生客氣的說,語氣一點都不堅決。
沙鳴印心領神會,一會兒,遣人送了東西過來,何根生帶來的人也去工地闆房裏坐着休息,留下蘇城和何根生商談。
兩人寒暄了一陣,何根生才說出主題:“我看蘇董下面有三個勘探隊了吧,能不能借我一個用下。我那兩隊矮矬子忙的不可開膠,結果設備又壞了幾台,焦頭爛額啊。”
“我這裏人手也緊張。”蘇城笑着。
“借機器就行。”何根生毫不掩飾自己的目标。采油廠是大單位,往往編制數千,他怎麽會缺人。倒是蘇城用的勘探機械,屬于管理局特批的局屬财産,是何根生平日裏弄不到的好貨色。
他借到機器,就能勘探自己屬意,但以前難以勘探的地區,而不必通過管理局的審核。
其實,從根子上說,還是他不看好淺海勘探,想自己弄一攤子陸上勘探。
蘇城總共要來了三個勘探隊,他要借走一個,估計歸還也就遙遙無期了。
雖然不想得罪人,但蘇城還是堅決道:“何廠長,我們的勘探任務很重,估計不能借機器給你。”
“人不給借,機器也不給借?你總得借一樣吧,其實最好是借一整套,我用完了就送回來。”何根生死皮賴臉的笑,他既有老工人的保守,又有老農民的狡詐,向來是油田中的難纏人物。
蘇城頭痛的道:“何廠長,現在的情況你是看到了,我要是借給你一組機器,我手上的事情就沒法做完了,到時候,闆子要打在我的屁股上的……”
“年輕人,打闆子怕什麽!像是埕島這地界,哪裏有什麽油田,否則,我能勘探不出來?”何根生的小眼睛閃着光芒。
蘇城一下子明白過來,這厮就是不想自己在埕島勘探。因爲采油廠本身就有勘探任務,若是他們自己探出油井了,屬于正常作業。要是讓蘇城給勘探出來,不免有失察的指責。
換成别的廠長還好,何根生卻是把面子看的比官帽子還重要的人,這才巴巴的跑過來。
蘇城再次拒絕道:“何廠長,我得先把自己的任務做完了。”
“那你說個時間吧,我看這一組人,最多五天就能探完這個井,我就帶走去用?”何根生說着,起身就往工地走。
“何廠長,我沒人借你。”
“小蘇,你這就太不給面子了。”何根生腳步不停,到了工地,從手下那裏接過一隻高音喇叭,這才看了蘇城一眼,揚聲喊:“兄弟們,我是采油四廠的何根生,我這裏有一個緊急任務,需要大家支援。現在,除了操作機器的人之外,所有人整理行裝,和我出發。”
蘇城登時大怒,跳起來要說話,聲音卻被鑽機的轟鳴聲給掩蓋。
好在這支勘探隊精幹,雖然有的人疑惑了,但并沒有人和何根生走。
這厮又喊:“采油四廠勘探隊的,帶隊出發,緊急任務,三天時間再回來工作。”
三天以後,他自然還有留人的辦法。
何根生用他的老工人手段搞管理,用他的老農民手段搞好處,駕輕就熟。他的手下早就配合的圍在其身邊,以免蘇城上前搶奪高音喇叭。
蘇城怒氣值蓄滿,反而平靜下來。眼下,勘探隊員們沒有動,那就是安全的。
他也不去動那喇叭,就站在高處,豎起中指,比向何根生。
衆人發出輕輕的笑聲。
勘探隊員們和他已經是混熟了的,國際通用的手勢,也早就熟記于心。見到他的動作,再看何根生周圍的一圈人,自然知道情況,互相高喊幾句話,就散去了。
何根生莫名其妙的看着人群散去,然後看到了蘇城的手勢。
這下,輪到何根生怒氣上湧了。
他氣的點名道:“老麥,老楚,帶上你們的人,快點。”
(最快更新)被點到名的工人,機靈點的,就裝聽不到,性格硬的,扭頭就走了。
國企工人向來幫理幫親不幫權的,就算何根生再牛,他也沒有開除一名工人的權力,最厲害的手段就是調職。但是,遍尋采油廠,還能找到比勘探隊更偏的崗位嗎?
不管何根生怎麽喊,到底沒有一個勘探隊員跟他走。大家該做什麽就做什麽,閑着的工人幹脆去闆房那邊吃飯休息去了。
這不僅是何根生不地道,也是蘇城許久以來建立的好名望。
看着何根生漲紅了臉,聲嘶力竭,蘇城唯有感慨一句:在體制内做事,真難!
這還是他有油田管理局書記的支持,自身又不懼何根生的刁難,換成一個普通的勘探隊負責人,要想在人家的地盤堅持下去,真是不容易。
至于後勤供應不穩,裝備維修遲鈍等這種小鞋,那是誰支持都沒用,隻能靠自己解決。
瞅着何根生的老臉,蘇城暗罵:這種人,真是守成不足,敗事有餘。他不願意勘探開采的地區,竟然還不願意别人來勘探開采。
等了幾分鍾,蘇城不再理會何根生,由着他向空氣呐喊,卻是拽住沙鳴岩,大聲道:“咱們加快速度,不能讓老鬼壞事。”
何根生丢了面子,恐怕要絞盡腦汁,讨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