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實業的工人們,生生用扳手和鉗子,把一輛男性解放車扭成了女性遊覽車。要不是蘇城堅決反對,恐怕還會帶上大紅花。
花車的兩側,塑料花被報紙和标語所代替了。“大慶精神”,“薪火相傳”等詞句,用紅紙貼在白布上,煞是醒目。
蘇城哭笑不得的聽車上車下的工人喊“大慶火種”,心下想:國人其實并不缺少幽默細胞,無論條件艱苦與否,始終保持樂觀精神,或許才是5000年薪火傳承的秘訣。
車行四五裏,路邊開始聚集起看熱鬧的人群。
工人用手卷起話筒就喊:“蘇城,你給咱勝利争臉了!”
還有開玩笑的叫:“蘇廠長,您把大慶的火種帶回來了,人家以後可咋辦啊。”
蘇城心下了然,對大多數勝利工人來說,領導和媒體的稱贊隻是誘因,“科技創新”隻是浮雲,他們更在乎蘇城“戰勝”了大慶。在他們眼中,這就像是一個中國人到了外國銷售商品,結果受到外國領導人的盛情贊揚一樣……
“揚我廠威,愛我勝利!”的喊聲,始終相伴左右。
蘇城笑的十分憨厚,幾千萬的訂單拿給了大華,還要受到一個城市的贊美,多少是有些難爲情的。
一輛解放車,伴着四五十人的小隊伍,竟是敲鑼打鼓的要穿行全市,蘇城瞅空溜了下來,直奔總部大樓而去。
歡樂的人群才不管主角在不在,繼續開着花車鬧騰。
溜進總部大樓,蘇城才輕輕抹了一把額頭。
樓内認識他的人也不少,但行政人員的情緒内斂。隻是打招呼的人多了些,也不免有人問東問西。
作爲萬年老二的勝利油田。但凡找到一點點機會。都不忘刺大慶的菊花一下。
爆菊者英雄,是默認的規矩。
等在林永貴辦公室外的人,依舊是那麽多,且多是油田二級部門的負責人。
孤東指揮部的書記亦在其中。拉着蘇城的手說了幾句話,主動笑道:“看在你薪火傳承了大慶精神的份上。讓你插個隊,站我前面。”
他前面的采油四廠廠長一看,也笑:“老茅将我的軍。小蘇。來,咱也給你加個塞。”
這些二級單位的領導,十有**是老副廳,又表達出極大的善意,蘇城隻得一個個道謝,最後站到了隊伍的最前列。
片刻後。他就進了副書記辦公室。
繞過屏風,就能看見林永貴端着茶杯。姿勢拿的極穩。見是蘇城,那嚴肅的表情,卻一下子眉飛色舞了:“小蘇,去了一趟東北,給大慶争臉了。”
他開着玩笑,幹脆站了起來,說:“前兩天在北京開會看到報紙上你的名字,我就給老劉說,你們大慶人,要感謝我們勝利人,否則,我就不借‘種’給你們……那家夥,臉黑的像炭一樣。”
蘇城臉也黑的像炭一樣,心想:老林同志,您得有多無聊,才玩這種遊戲。
林書記難得笑的肆意。
1000多公裏外的松嫩平原,突然有人發出被扯蛋的吸氣聲。
笑夠了,林永貴才拍拍蘇城的肩膀,道:“我們上會讨論了一下,決定增加抗偏磨系統的采購數量,以前是5000套對吧,加到1萬5千套,總不能比大慶訂的還要少。”
最後一句,暴露了加訂單的主因。
這樣一來,訂單總額就有近2.9萬套了。
蘇城極快的計算了一遍:每套系統1660元的毛利潤,比例高達83%……利潤總額則有4800萬之多。
無論哪個時代,這都是一筆巨款了。
蘇城一下子笑了起來。
“高興了吧?”林永貴吹着茶杯,淡定下來,道:“回去以後,一定要組織好生産,不要拿了訂單沒辦法完成,到時候,可别指望大慶放你一馬。”
“您放心吧。全體總動員,大幹100天,又好又快完成公司生産經營建設。”蘇城熟練的背了一條宣傳語。
出得辦公室,又向一群老領導們道謝,蘇城才沿着街道走回去。
大華實業同樣張燈結彩,但廠區卻看不到人。
直到廠辦大樓,才見工會主席陳良,帶着手下的“大娘别動隊”在寫黑闆報,拳頭大的粉筆字是“銳意進取,自主創新”八個大字。
蘇城打了聲招呼,就笑問:“陳主席,怎麽隻有你們幾個人在忙?那幾個幫手的小夥呢?”
“林廠長下令,凡是40歲以下的男人,全部上生産線,不上的不是男人。”陳良伸着胳膊腿笑。
“生産任務很重?”蘇城沒想到不聲不響的林廠長,竟有此魄力。隻是,若非任務繁重,魄力這種東西也是不必出現的。
陳良無所謂的道:“能忙活的過來。三班倒,還有人主動加班,哪還有人折騰的動。我們工會計劃,趁着這股子火,等周末了組織活動,大家樂呵樂呵。”
“大家情緒怎麽樣?”
陳良奇怪的看了蘇城一眼,道:“那當然是高興了,六十塊工資的人,都拿到90塊了,七八十塊的,現在拿到一百多。要不是規定工作時間不許超過12小時,我看有人敢不睡覺。”
蘇城啞然。
他的思維又穿越了。放在 年後,連續三班倒或者12小時工作,指不定要引起多少抱怨和抗議,但在80年代國企普遍開工不足的背景下,能夠加班加點的進行生産,簡直令人嫉妒的眼紅。
在農民年收入三四百元,現金不足百元的背景下,大華實業的薪酬水平堪比後世的外企,這種情形下的加班,往往更容易被接受。
蘇城突然想到舒蘭那日用葷油做春卷,說闆油難買,轉頭問道:“那工人拿到工資,能買到商品嗎?”
陳良嘿嘿一笑,道:“搶呗。”
身邊幾位大娘,也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
改革開放以來的10年裏,通貨膨脹和物資緊張輪番兒出現,有時候一起來,衣服、被罩、火柴、副食品,或者冰箱、彩電、洗衣機……無論是耐用品還是日常用品,都在搶購的範圍内。
蘇城也遭遇過搶購浪潮,隻是有了美元後,改去華僑商店購物——中國人生産的最精緻商品,這個時期都是用來換外彙的,在不追求高科技的前提下,生活品質并沒有多少降低。
“以前,咱們遇到物資短缺怎麽解決?”蘇城一邊問,一邊向辦公室走去。搶購來的多了,各國企都有自己的招數。
陳良就得意的笑道:“我們以前都是換。咱們和化工廠的關系好,給他們多批點材料,再通過他們聯系化肥廠、化纖廠、再聯系地方物資局、副食品廠和布料廠。這幾年油田效益好,從上面也能要來東西。”
蘇城也笑,這個交易鏈可真不短。要說起來,**十年代,甚至到21世紀初,工業上遊企業的生活都不怎麽樣。
進到辦公室裏,陳良更是食指向上,點睛道:“最主要的是,油田有外彙。”
蘇城颔首。初來東*營,他就見識到了油田的進口大客車,對油田的外彙價值深有體會。
不過,在蘇城眼裏,吃不起肥
說起幸福多少有些心虛。
蘇城想了想,道:“陳主席,你能不能給咱搞一批好肉?大家勞動強度這麽大,清湯寡水的,身子怕是撐不住。”
東營有肉鋪,數量還挺不少。但職工一方面舍不得買,一方面要搶着買肥肉。誰都舍不得把有限的錢,花在排骨和腱子肉上。
蘇城所謂好肉,在此時有一個形象的标準“四指厚的膘”。
在飼料尚未大行其道的時候,膘肥體壯的豬,還真是挺稀罕的,味道也相當不錯——不是體魄健壯,基因優良的豬種,它根本長不出四指厚的膘。
陳良以爲蘇城想給職工食堂加餐,一拍胸脯道:“您說個數,我弄來給您送過去。”
蘇城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咱們一千多号人,每人30斤的話……”
“打住,打住。”陳良吓壞了,眼睛發直道:“我的天爺!蘇廠長,這才過重陽節呢,您就準備年貨了。這時節,我到哪裏找幾萬斤豬肉去,還得是好肉,根本不可能。”
“1萬斤肉,也才五六十隻豬吧。”蘇城懷疑的看着他。
“蘇廠長啊!五六十隻豬啊,您問問油田總部,他們分年貨的時候,敢不敢誇這個海口。”陳良搖頭道:“現在物資供應是充足了些,但買的人也多了。撒胡椒面似的一攤,誰都别想多拿。再者說,這沒節沒假的,發30斤豬肉,過年發什麽。”
“咱們工人三班倒,比别的工廠也辛苦多了。”蘇城說着點點頭,道:“那先這樣,我完了打電話問問。”
陳良隻當蘇城有心,但也沒太在意他的話。如今,市場上3塊錢一斤的豬肉要票,不要票的黑市肉則需4塊,一進一出,1萬斤就差1萬元。那些能拿到條子的“官倒”們,又怎會放着1萬塊錢不要做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