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師傅的工人,累死也當不了大拿。
小胖的計算機水平是半桶水,嘴卻甜的像是挂了一桶糖,蘇城不同意,他也不着惱,連着三天,幫忙打水打飯,還幫忙整理宿舍,美其名曰:有事,弟子服其勞。
蘇城不好意思,又推拒不了,做報表的時候,就順帶說兩句,小胖聽的認真不說,每次都說:謝謝師傅。
叫的時間久了,蘇城也不能每次都反對,于是小胖就叫的更歡了,無形中做成了既成事實——這招,也是他從老爹工廠裏學來的。
其實,蘇城也在感慨。
這個時代的小弟,實在是太好用了。
空杯子往空中舉兩秒,小胖就用百米飛人的速度跑過來,笑成一團:“師父,我給您倒水吧。”
打字困了,揉揉肩膀,小胖立即用專業級的手法接上,還陪着憨厚的笑聲:“我和中醫院的退休老軍醫學的,據說最解乏。”
中午要吃飯了,小胖第一個跑出去,第一個跑回來,帶回午飯不說,還有茶水湯汁的伺候。
同一個科室的同事,有時候會好笑的看小胖耍寶,但絕沒有說怪話和挑刺的。這個時代的人與人關系仍然算得上和諧友愛,部委稍微進步一些,但也就是九十年代中期的水平,陰險狡詐和毒辣腹黑尚不流行。
有了蘇城的參與,人事司的報表自然是幹淨整潔,準确清晰,得到了馬副部長的好評。
等劉司長紅光滿面的回來,立即就找到蘇城,和顔悅色的問:“小蘇,這幾天想明白去哪個部門了沒有?”
他這是要論功行賞了。
不料,蘇城遲疑了一下,即道:“劉司長,我想去油田。”
“去油田?”這一次,劉司長再沒當他是場面話,不由皺眉道:“小蘇,油田的環境,和北*京可是大不一樣。而且,一旦去了下面,可就不好回來了。”
“我明白。”蘇城重重的點頭。他的确是想明白了,作爲中文系學生,留在部委,終究免不了要寫材料,做文件,隻有下到油田去,才能真正用到自己的專業。
劉司長卻是相反的認識。在他看來,将北大中文系的學生丢到油田去,簡直是暴殄天物,于是又勸說了幾句,見蘇城态度堅決,才道:“這樣吧,再給你一周的時間考慮,到時候咱們再談。”
蘇城無奈離開,但他想去油田的消息,迅速傳遍了石油部。
小胖聽說了,飯都來不及吃,就找到了他的宿舍,喊道:“師父,你怎麽會想去油田?是不是有人找你麻煩?”
蘇城哭笑不得道:“沒人找我麻煩,我就是想去基層罷了。”
“想去基層?”小胖子不相信的重複了一遍。
不管哪個時代,中國都是中央勝于地方的。無論是權力、地位,前途還是收入,皆是如此。部委更是好地方,王廷等人反對蘇城前往石油部,不就是因爲部委改革中,石油部會被裁撤嗎?
當然,部委裁撤并不意味着所有部員都會吃虧,就曆史而言,處級以上幹部是确定安全的,科級幹部和大量的關系戶,也能分流到别的部委或者其他實權部門。
但退一萬講,最倒黴的部員也不會被派往油田這樣的基層。
蘇城知道自己的選擇出乎衆人的意料,但他已經下定了決心。既然重生到了這個時代,那就應當做一番事業。如果隻是想舒舒服服的過一輩子,辦法有的是,又何必留在部委熬資曆。
以他所知的專業信息,前往油田才是最好的選擇。
小胖見蘇城不說話,急的屁股着火似的轉圈,道:“師父,你是沒見過油田的環境,那裏可沒有你這個中文系大學生,或者八級計算機工發揮的餘地。您就算是想要去油田,也該熬上點級别再去啊。”
蘇城搖頭,道:“我要是想當官,又何必來石油部。”
這句話,他說的真心實意,小胖也聽的熱血沸騰,他猛的一拍大腿,喊道:“師父,我陪你一起下油田!”
“你家裏人能同意嗎?”
小胖子愣了半天,頹然道:“老爹甯可打死我,也不會讓我離開北*京的,老爺子,唉……”
蘇城笑笑,跳過此節,神情輕松的道:“石油部不是馬上要裁撤了?”
“裁撤怕什麽,人員分流也有好處。”小胖子黃平半是規勸的道:“根據小道消息,部裏最少有十幾項優惠政策,例如分房,公費出國讀書,提拔去下屬事業單位等等。隻要自願分流,哈弗牛津都能去。”
80年代末,正是出國熱開始流行的時節。當然,能夠成爲中國最早海歸派的學生,終究是上層的一小撮人,例如這些部委被裁撤人員。
當普通人正在爲生活打拼,天之驕子們正因爲收到匹茲堡大學的獎學金而歡欣鼓舞的時候,中央部委裏的倒黴孩子卻在讀哈弗耶魯和劍橋牛津,幾年後回國,學曆熱又會将他們重新送進部委大門……
知道曆史的蘇城感慨了一下,問:“你呢?”
“我文憑不行,又沒級别,最好是轉去能源部,否則就留在石油總公司吧。國企也有國企的好處,全國這麽多油,夠肥了。”小胖子說的能源部,将在明年的部委改革中出現,承擔原石油部、煤炭部、電力部和核工業部的政府職能,以實現政企分離。不過,五年以後的1993年,能源部再次被撤銷,能源部和電力部重新恢複,石油部和核工業部雖然沒有回到國務院序列,其實權也并未被削弱。
部委工作人員的任何選擇都不會差了,蘇城未做評價,轉而道:“還沒吃飯吧,我請你。”
一周後,蘇城終于還是踏上了前往東營的火車。
勸說無效,劉司長臨行前叮囑道:“小蘇,我把你的關系留在石油部,這樣,你要是改變了主意,就回來,沒什麽害臊的。知道嗎?”
蘇城重重點頭。
“我找了一個老同學,叫林永貴。如今在勝利油田會戰指揮部工作,你到了地方,記得找他。”劉司長歎了一口氣,他的确是想将蘇城留下的。
月台處,蘇刑也在觀察着蘇城。
作爲同父異母的兄弟,他對蘇城有着深深的戒心,始終關注着他的消息。
聽聞他主動要去基層油田,蘇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要親眼看着蘇城離開北*京,才能安心。
綠皮車,緩緩啓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