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麽點小問題，都需要市長孫建業出來背書、安撫人心，你就不覺得實在有點大材小用了？”陳立拿了資料下來，見陳誠還不知迷途知返，将資料遞過去，說道，“這是青泉樓市第一季度的市場監測數據，你先看看吧。”
陳誠将信将疑的将資料接過來，坐在沙發上翻看起來，很快臉色就沒有剛才那麽自信了。
陳立對國内的房地産市場發展變化進行追蹤，手裏通常會有三份報告，一份是上市公司新銳城産業研究部門給出的市場調研報告，一是新潮銳房産公司的綜合數據分析，還是一份則是聘請第三方獨立機構做出的市場調研報告。
陳誠中專畢業後沒有像趙陽還利用業餘時間進修過，但陳立拿出來的報告都深入淺出，特别是青泉市今年以來的房地産銷售數據更是一目了然。
雖然萬邦嘉龍濱江新城在月中前号稱開盤當天就勁銷十億，但通過房産交易中心的備案資料進行比對，可以核實到開盤一周的真實交易數據僅有兩個億。
這個業績對其他開發商來說，已經算是不錯了，青泉新銳城二月份的時候周銷售業績，也就三億出頭一點，而到整個三月份，青泉新銳城進一步加快促銷力量，到月底銷售業績也才勉強達到六億，但萬邦嘉龍濱新城作爲總占地面積逾四千畝，總建築面積高達近七百萬平方米、一期開發面積就超過二百萬平方米的超級大盤，在經過前期一年多時間的客戶積累之後，又經過大量的市場宣傳，首周銷售面積四萬平方米，僅占到一期開發總建築面積的五十分之一，這個成績隻能說是極其慘淡了。
而萬邦嘉龍濱江新城，在經過首周看似“火爆”的業績“爆發”後，到月底之前的兩個星期時間内，累積銷售都沒有破億，也就意味着萬邦嘉龍濱江新城開盤第一個月的成績單，就隻有慘淡無比的“三億”而已。
位于商東新區江灣區域的萬邦嘉龍江灣新城，由于來自青泉的購房者銳減，三月份的銷售業績大幅下降，銷售回款也僅有兩億稍多一些。
“萬邦嘉龍銷售這麽差？怎麽跟我們了解的不一樣？”陳誠拿到陳立從樓上拿下來的報告，看到裏面的銷售數據跟萬邦嘉龍對外宣傳的差那麽多，真是吓了一跳，都不敢相信這上面的數據是真實的。
“這個也隻是我們所預估的數據，不一定準确，但萬邦嘉龍對外宣傳的數字，肯定是注了水的，這麽做的目的，也是爲了制造熱銷的場面，能吸引更多的購房者購買濱江新城的房子。”陳立說道。
陳立原本還以爲萬邦嘉龍乃至整個青泉市民間借貸市場的泡沫，或許還能拖延兩三個月才會被戳破，但沒想到張小天他們不僅将大量的資金放到萬邦嘉龍，同時在這樣的惡劣市場環境下，竟然還敢拆借逾兩個億，投入股市去操縱創興股份的股票。
兩相擠壓之下，張小天他們就先扛不過去，可以說是被戳破的第一個泡沫，相信很快就會傳導下去，誘發一系列的惡劣反應，而陳誠此時都還猶豫不決，他實在也不知道怎麽說好。
“會不會這隻是暫時的情況，過段時間，濱江新城的銷售就有所好轉？”陳标這時候都覺得背後汗毛都豎了起來，年前形勢都還好好的，沒想到才過去兩三個月，情況就變得跟他們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樣了，但他就像是溺水的人，對未來總是抱有一絲幻想，不甘心破滅掉。
“這并非濱江新城一家的情況，青泉市所有的樓盤銷售，年後就一步步在縮萎，未來市場形勢會不會好轉，大概過多少時間會好轉，我說不好。”陳立說道。
陳立現在能做的，就是将萬邦嘉龍以及青泉整個樓市的真實情況，說給陳誠他們知道，但畢竟不能替他們做決定，也不可能拿四五個億去幫他們填這個窟窿，現在就看陳誠與張小天能不能下決心了。
要是陳誠、張小天他們這時候能下決心，能趕在其他人醒悟過來之前，将資金從萬邦嘉龍撤出來，還不至于萬劫不複。
看二弟陳誠跟侄子陳标還是一副猶豫不決、對萬邦嘉龍抱有幻想的樣子，陳桐從茶幾上拿起煙盒，難得點上一支煙，對陳立說道：“陳誠他們現在要不要将資金從萬邦嘉龍撤出來，小立，你給你二叔說一句準話。而且陳誠他們跟萬邦嘉龍是簽了拆借協議的，這時候提前要将資金撤出來，怕不是這麽簡單，你能不能出面幫他們找萬邦嘉龍交涉一下？”
陳桐看到老二家這兩年也有着風生水起的樣子，是真心替他們高興，絕不希望看到自家的兄弟陷入這輩子可能都沒有辦法掙紮出來的債務糾纏之中，陳立不願意替老二家拿主意，他隻能“逼”着陳立說一句準話。
即便陳立這時候說“錯”了，以後難免會受抱怨，但這也應該是陳立需要承擔下來的擔當。
“……爸，你是怕我被人恨得還不夠深啊，讓我這時候站出來出頭做惡人？”陳立叫苦不疊的說道。
這時候擱褲兜裏的手機震動起來，陳立掏出來見竟然是唐曉打過來的電話，他拿着手機走到院子裏接通電話，笑着問：“怎麽這時候想起我來了？我過兩天就回浦江，你要在浦江，我請你吃飯。”
“我本來不想打電話給你，後來想想這件事牽涉比較大，還是覺得打電話給你問一聲能跟安心一些。”唐曉在電話那頭說道。
“什麽事情？”陳立問道。
“張小天他們公司好像出了點狀況，你知不知道？”唐曉問道。
“怎麽，你媽也在張小天那裏投錢了，投了多少，要不要我幫你媽讨回來啊？”陳立笑着問道。
之前在浦江見面時，他看唐曉她媽對股市以及民間放貸頗感興趣的樣子，這時候唐曉打電話過來說這事，他猜想唐曉她媽可能有錢放到張小天那裏了。
“我媽在張小天那裏放了三十萬，她今天也有些慌神，又不好意思趕到張小天公司裏去讨債，給我打了好幾通電話，想讓我聯系張小天，看能不能将這筆錢拿回去，”唐曉在電話那頭說道，“我本來也不想理會我媽，讓她吃點虧也能長些記性，但後來聽說市一中有很多老師都在張小天那裏投了錢，而且很多人都是将半輩子積蓄都拿出去，事情可能有些嚴重……”
“操！”陳立頭皮發麻的拍了拍額頭。
“怎麽了，事情很棘手？”唐曉聽到陳立在電話那裏罵娘了，擔心的問道。
“我晚上陪人酒喝得有些多，都準備脫衣服上床睡覺了，現在看着溫暖的被窩就在眼前，卻不能鑽進去，你說事情棘手不棘手？”陳立叫苦的說道。
“你幫我打聽一下，等你回浦江，我請你吃飯。”唐曉聽陳立還有心思開玩笑，她在電話那頭也放下心，也知道這點事對陳立來說根本不是什麽問題，要不是事情将市一中很多老師都牽涉進來，她也不想專程打這個電話給陳立。
“這頓飯你可得多請幾串麻辣燙才行，”陳立開玩笑說道，“你跟你媽回電話吧，就說這事沒有問題，不要擔心得睡不着覺，我拉周斌出面解決這事。”
挂了唐曉的電話，陳立走回到客廳，看到陳誠還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問道：“市一中是不是有很多教師，都在你們那裏投了錢？具體投了多少？”
“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有一兩千萬吧，”陳誠說道，“怎麽，有人想要你幫忙，将錢拿回去？我們下午還是好不容易請方總幫忙，拆借了八百萬，将一季度的利息付掉，股市賬戶裏要是這時候減持，可又得吃幾個跌停才能拿出錢來，那我們虧損就太大了——張小天肯定不會同意的。”
“你打電話給張小天、曹林、範紅偉，請他們過來一趟。”陳立說道，催促陳誠給張小天、曹林、範紅偉打電話，他接着又給周斌、趙陽打電話，告訴他們市一中有相當多的教師，都在張小天公司裏投了錢，讓他們也過來一趟。
陳立給趙陽打過電話剛挂，唐曉的電話又打了進來，不好意思的說道：“我跟我媽說了沒問題，但我媽睡不踏實，硬是要過去找你，你這時候沒有睡覺吧？還是說我明天讓我媽過去找你？”
“要不你明天回來找我？”陳立開玩笑說道。
“真要我回去？”唐曉在電話那頭問道。
“你忙你的事吧，沒什麽大小了，我現在讓趙陽順道開車去接一下張老師。”陳立怕将唐曉騙回來，到時候又不知道要怎麽面對她，反而難堪。
對他們來說，三十萬可能就是一兩頓飯的事情，但對于市一中的老師，三十萬可能就是好些年甚至半輩子的積蓄，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唐曉她媽又沒有唐經文那樣的心性，睡不踏實也能理解，陳立就又給趙陽打了電話，讓他開車去接一下張秀芝，争取今天夜裏能有一個結論，讓唐曉她媽睡個安穩覺。
周斌、趙陽這時候也都還沒有休息，接到電話很快就趕了過來。
而且除了将張秀芝、唐經文接過來，還有高中教過陳立他們科目的兩名教師，也跟着過來。
張秀芝那邊已經做好準備要一起找張小天交涉，将投進去的錢拿回去，所以投入的資金賬目都已經羅列清楚了，陳立這時候才準确知道市一中差不多有七十多名教師，都在張小天那裏投了錢，十幾萬到上百萬不等，攏共加起來有三千多萬。
在唐經文的阻攔下，張秀芝在張小天那裏投的錢都要算少的，好些人除自己的積蓄，還将兄弟姐妹以及父母親的積累都拿出來，有人甚至拿信用卡套現，利用教師身份比較容易貸款的身份，籌錢都投到張小天那裏吃利息。
張小天那裏出了問題，張秀芝礙着臉面今天下午沒有趕過去圍堵，但夜裏也根本睡不着覺；趙陽開車過去接的時候，學校裏還有好幾個人都聚在唐曉家裏打聽消息。
陳立知道青泉市民間放貸極泛濫，但也沒有想到泛濫到這等程度，也不知道張偉任、孫建業到底是怎麽想，就不怕天捅破了，他們将官帽子交出來，也兜不住？
陳立她媽沈建萍原本都已經睡下了，聽到外面這麽大的動靜，知道陳立、陳兵——陳兵也是在市一中讀的高中——學校裏的老師深夜趕過來，又連忙将趙靈姗一起拉起來沏茶招待大家。
張小天、曹林、範紅偉三個人夜裏應該還在一起，他們拖延了半個小時才開車趕過來，但推門進院子裏看到張秀芝、唐經文等人都坐在陳立家客廳裏，張小天的臉頓時就黑了下來，說道：“張老師，我不是在電話裏跟你說清楚了嗎？我們賬戶不是沒錢，我們還有兩個億在股市裏呢，要不要我現在就将賬戶打開來，證明給你們看？我們跟别人約定好持股的期限，現在就違約從股市裏拿錢出來，我們損失會很慘重，但你們放心，你們的錢，我連本帶息的都不會你們一分的。我、曹林、範紅偉，都是您的學生，我們怎麽可能對你們投過來的錢不負責任？你們現在就算拉周斌、陳立幫着讨錢，我也沒有辦法變給你們啊。”
“嗨、嗨，張小天，我們可不是故意慫恿張老師她們跟你爲難啊，”聽張小天話裏陰不陰陽不陽的，周斌可不慣着他的脾氣，說道，“你們下午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張老師他們都沒有找上門，就算是信任你們，但你們要對得住這份信任，就把你們的情況給張老師他們說清楚，确實沒有問題，也讓張老師他們安個心。”
“我們是要給張老師一個交待，但在這裏交待，算什麽個意思？”張小天窩着火問道。
要不是市一中那麽多教師都牽涉進去，張小天将話說到這份上，陳誠又縮在後面不吭聲，陳立早就請他們走人了，最後張小天混成什麽樣子，都跟他沒有半毛錢關系，但這時候他就是憋着氣，也得逼張小天今夜将問題解決了，跟周斌說道：“要是今天大家都不想談，那就這樣吧，周斌你明天取三千二百萬過來，先将張秀芝老師他們的錢都墊上，之後什麽事情，我們再跟小天他們慢慢談……都這麽晚，也沒有地方能取這麽多現金，要麽都回去睡覺吧！”
“要不我給孔文正他們打電話問一下，看能不能湊三千二百萬現金出來？”周斌掏出手機笑着問，“他們這幾個土老帽，都喜歡将現金堆在家裏，也不怕被人打劫！”
“大半夜不要發什麽神經。”陳立想着這時候找孔文正他們還真能湊這麽多的現金出來，但這麽做就有些神經病了，既然張小天這麽抵觸他們，就想着等明天将張秀芝她們的手裏債權都接過來，再談其他的，反正也不差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