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吃過早餐,陳立他們也沒有坐車,而是走出文怡園大酒店,沿着古護城河的裏側,悠閑的邊走邊逛。這裏有建于唐朝的天甯寺,有嘉湖大學醫學院興建于民國時期的校舍、有照雲塔,還有一大片未經修善、顯然破舊的老街區西柳營,内藏不少嘉湖近現代史上赫赫有名的名人故居。
這些在分公司提交的市場調研報告裏,陳立都有看到,但看報告裏的文字跟圖片,總是遠不如親自走一遍感到親近——黃博作爲當地人,對嘉湖的曆史掌故也是了如指掌。
西柳營太多破舊,雖然九十年代初就提出修繕改造計劃,雖然幾屆嘉湖市委市政府都想引進投資商,但裏面糾纏的利益太過複雜,改造方案幾經修改都沒有得到通過,一直拖延到今天,都還停留在嘉湖市政府的招商引資文件裏。
高豐銘、嚴奇偉不是沒有想過要将嘉湖西柳營的成片改造項目接下來,但嘉湖地方上有不少實力雄厚的地産商,最終都沒能啃下這根骨頭,新潮銳在嘉湖沒根沒底,從上往下的工作都不知道怎麽推進,陳立最終還是将西柳營從上市公司新銳城的備選項目裏給劃掉了。
然而上午走過一遍,陳立也看到嘉湖真能将西柳營片區改造好,嘉湖市的城市面貌将有極大的提升,舊城區片的商業、旅遊等産業也将有極大的提升,但關鍵還是要看嘉湖市委市政府解決地方利益糾纏的能力跟決心。
陳立一邊逛一邊思考,卻也不覺得時間流逝,但他們所逛的地方都頗爲破舊,即便有一些格調頗雅的咖啡廳或者手工藝品店,也不會停下來流連逗留。
周斌是習慣陳立的節奏了,黃博今天隻是盡地主之誼,兩個女孩子就有些郁悶,但周斌是她們少見的豪客,有着屈意讨好的心思,卻也是咬着牙跟在後面閑逛沒有叫苦。
臨到中午的時候,阚江将電話打到周斌的手機上,大大咧咧的說道:“啊,我剛聽怡華的唐經理是你們高中同學,那還真是巧了——怡華的錢總是我們啓陽人,今天跑到啓陽來請客吃飯,曾局長他硬是将我也拉上了——對,就是昨天一起喝酒的曾學慶,遇到唐經理坐下來一聊,才知道大家都認識。你們現在跟黃博在一起?那行,你們趕緊過來,對,我們這會兒在啓陽國泰大酒店,黃博認識的。我們還要等兩個人,這會兒還不開飯呢,等你們過來……”
不管有事沒事,阚江上午都沒有打電話過來說一聲,換作其他情況,周斌對阚江是理都不會理的,但他現在隻是撇撇嘴跟陳立說道:“走呗,反正在嘉湖逛哪裏也是逛,有機會蹭吃蹭喝,咱們不能錯過啊。”
曾學慶昨天提及唐曉時,就言語輕浮,今天還特地将阚江拉上去,自然是有些居心的,雖然現在阚江知道唐曉跟他們是同學,不可能做太過分的事情,但陳立還是不想看到唐曉有被欺負的可能。
啓陽是嘉湖下面的縣級市,從這裏趕過去有三十多公裏,考慮到唐曉、阚江他們都已經到酒店了,陳立就讓司機單獨回酒店拿車再跟他們會合,他準備跟周斌、黃博直接在街上攔了一輛出租車,就往啓陽市裏趕過去。
“你們等我一會兒!”周斌看到出租車停下來,讓陳立、黃博等他一會兒,他帶着兩個女孩子走進街對面的一家電信商場,直接幫她們刷卡付了兩部最新蘋果2G手機的錢,然後再陪陳立、黃博坐車往啓陽趕過去。
“這就是現在你泡妞的風格,怎麽比在大學時還粗暴直接啊?”黃博坐在副駕駛位,轉過頭笑着跟周斌說道。
“我現在分分鍾幾十萬上下,哪裏有時間跟小女孩子談感情啊,”周斌笑道,“這種辦法多直截了當啊,你有沒有看到那兩個小妞看我的眼神,都已經飽含激情了?剛才那兩個小妞,陳立看不上眼,要不勻一個給你當‘臨時女朋友’?”
“你一下子将這兩個女孩子的口味提得這麽高,還能有我們的活路嗎?”黃博笑道。
趕到啓陽市裏的國泰大酒店,已經是半個小時後了。
阚江他們并沒有等陳立、周斌過來,宴席就已經開始了,一張十八人的超大圓餐桌,差不多坐滿人,給他們預留了三個空位。
看到陳立、周斌、黃博走進來,阚江也隻是跟已經入座的人,簡單的介紹道:“這三個都是我大學同學,其中兩個人又恰好是唐經理的同學,真是巧了,就拉他過來一起吃頓飯……”然後就直接招呼陳立他們入座,也沒有挨個介紹其他人的意思。
倒是錢麗看到陳立、周斌過來,趕忙讓怡華的随行人員站起來,将她與唐曉旁邊的座位調出來,讓陳立、周斌坐下來。
“陳先生怎麽也在嘉湖?”春節期間在鼎玉堂玉器行見過陳立擺過威風後,相隔數月再次看到陳立,錢麗的态度就老實、客氣多了。
“陳立,你也認識錢總?”阚江問道。
“哦,之前在浦江見過幾面。”陳立在唐曉身邊坐下來,跟阚江說道。
阚江還以爲陳立在浦江跟唐曉見面的機會比較頻繁,才有機會跟錢麗見面,再看到錢麗專門讓人将唐曉身邊的位子給陳立讓出來,他此時的神色就變得有些琢磨不透了。
曾學慶在旁看到這一幕,嘴角詭異的笑了笑,也沒有作聲。
阚江沒有介紹在座衆人的意思,陳立坐下來,唐曉側過頭,小聲的給陳立介紹圍桌而坐的這些人都是什麽身份。
有黛麗化妝品公司的負責人胡順華及兩名副總,怡華這邊除了錢麗、唐曉、葉倩雲外,還有另兩名員工在啓陽,坐在阚江跟啓陽市招商局副局長曾學慶中間的,則是啓陽市副市長張曉東。
黛麗化妝品公司,也是啓陽市招商引資進來的企業,在新廠投建過程中,啓陽市地方給予稅收、貸款等方面很多的優惠。
這兩年黛麗化妝品公司發展有些不順,老總胡順華想要将工廠以及其他資産出售給怡華集團,而啓陽市政府爲保證地方政府所擔保的債務最終能得到清償,也是以張曉東、曾學慶等人爲主,直接介入收購談判中來,甚至直接掌控談判的主導權。
這也是錢麗、唐曉想着要疏通地方關系的原因。
啓陽市副市長張曉東以及曾學慶等人,隻是将陳立、周斌當成阚江、唐曉的普通同學,所以他們這邊人到齊之後,就直接開宴,沒有專程等到陳立、周斌他們過來。
怡華集團年初就開始做自己的化妝品品牌,最初産品的研發、生産都是外包給黛麗化妝品公司,隻是做自己的品牌跟渠道,現在看到胡順華有意将黛麗化妝品公司出售,趙蓉就想着全盤接手過來,形成自己的生産、研發體系,讓怡華集團能有更好的發展基礎。
看到業績下滑,胡順華通過關聯公司已經轉移掉一部分資産,使得黛麗化妝品公司目前可以說是資不抵債了。
而怡華要接手黛麗化妝品公司,趙蓉蓉當然不想承擔額外債務,而胡順華那邊又不想将工廠賣出去,還要再往裏貼錢,現在大家就共同去做啓陽市政府的工作,希望地方政府能減免一部分利息、加大退稅的額度,以便能将黛麗化妝品公司所承擔的債務規模控制下來……
餐桌上也沒有人談工作,陳立從唐曉這邊了解過一些基本情況,剩下的也就是喝酒、聊些風月。
曾學慶在酒桌上很是活躍,而且很快将矛頭專門對着錢麗、唐曉、葉倩雲,頻頻找她們敬酒。錢麗還能喝一些,接過兩輪也有些扛不住,而唐曉、葉倩雲坐上桌就說明不擅飲酒的态度,開宴時喝的也是果汁,讓曾學慶糾纏着,實在推搪不過去,才換了紅酒杯,給副市長張曉東、曾學慶他們各敬了半杯酒。
然而唐曉這一起頭,曾學慶那邊就不依不撓起來了:“剛才說不會喝酒,現在半杯酒就直接喝下去,酒量不錯啊,這可是欺騙我們的感情啊——你們這個樣子,出來談投資,可不會受待見啊。我也不跟唐經理、葉助理計較太多,你們将剛才欠的酒給補上,跟錢總打齊,這事就算了……”
錢麗都喝了将近一瓶紅酒,這時候讓唐曉、葉倩雲将一瓶紅酒喝下去,非當場喝趴下來不可。
“唐曉、小葉喝半杯酒臉都紅了,真不想能喝酒的,我來敬曾局長——我先幹爲敬,曾局長您随意就行。”陳立站起來幫唐曉圓場。
曾學慶端着酒杯站在那裏,沒有理會陳立,而笑嘻嘻的看向阚江,問道:“阚少,你說這酒,我要不要跟你同學喝啊?”
“陳立,老曾敬唐經理的酒,你不懂我們這裏的規矩,你坐下來不要瞎接茬。”阚江坐在椅子上不動,讓陳立坐下來。
他話說得随意,别人也不覺得氣氛尴尬,畢竟在别人眼裏,陳立隻是阚江極普通的同學,阚江這麽說他兩句,能算得了什麽?
這個社會,誰會在乎小人物的感受?
“阚江……”黃博看不過去,喊了阚江一聲。
阚江瞥了黃博一眼,讓他少插嘴。
錢麗滿是尴尬的站起來幫着打圓場,說道:“唐經理的确不能喝酒,我來敬曾局長一杯。”
“錢總啊,不單是喝酒,你們怡華在我們啓陽投資,也得照我們這地方的規矩來啊。”曾學慶剛才還顧忌着陳立是阚江的同學,讓教訓陳立的機會留給阚江,這會兒對錢麗可沒有什麽好臉色,将酒杯擱下來,不陰不陽的笑着說道。
“……”陳立聳聳肩,将酒杯放下來,就準備坐下來。
“阚少,不要怪我說你的同學啊,他不懂規矩亂接茬,但他既然站起來了,這杯酒還是要喝下去的,不然的話,阚少你跟他是同學,可以不計較,但張市長的面子放在哪裏啊?”曾學慶見阚江剛才沒有幫陳立說話,這會兒就肆無忌憚起來。
“雞兒大的官,規矩倒挺重,要給你多大的面子才夠?”周斌從兜裏的掏出煙跟打火機,慢悠悠的點上煙,然而将打火機跟煙盒“啪”摔桌上。
他昨天看阚江就不順眼,但大家畢竟是同學一場,想着以後不接觸就是,但阚江坐到這酒桌上就是有企圖心的,而看到陳立跟唐曉關系親近,又縱容曾學慶跳出來的搞事,他的脾氣也就按捺不下去了,抽着煙虎視眈眈的盯着曾學慶。
黛麗化妝品公司總裁胡順華五十歲出頭,但這時候就跟局外人似的坐在那裏,拿着手機跟身邊的秘書耳語在談别的事情,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酒桌上的氣氛都變成這樣子了。
“阚江啊,你同學估計是喝多了,是不是請他們去賓館休息一下?”副市長張曉東剛才不搶阚江的風頭,但事情鬧成這樣子,他作爲副市長,沒有去指責曾學慶鬧酒,而是示意阚江可以趕人走了。
陳立也覺得沒有掀翻酒桌的必要,但不能留唐曉在這裏受欺負,還要向曾學慶這種人陪笑臉,就看了錢麗一眼,示意她帶着怡華的人跟他們離場。
“……”陳立拿起桌上的手機、錢夾什麽,待要起身離開,一個中年人推門走進來,滿臉堆笑的朝他走過來,“陳總,你好,你好,我剛才跟陸書記在樓下看到您的司機小趙,才知道您跟周總在這裏——陸書記下午在啓陽有個活動,要參加一下,讓我過來問陳總、周總晚上還在不在啓陽?”
來人欠着身子,走過來握住陳立的手說了一通話之後,才笑着跟啓陽市副市長張曉東打招呼:“張副市長你有能耐啊,竟然将陸書記的客人都請到啓陽來了,也不跟我們打聲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