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内,金姨娘正端坐在椅子上,趁着臨行前細細品嘗煮好的參茶。女人嘛,就要對自己好一點,尤其保養身體美肌養顔最重要,君不見人老珠黃無人問,半老徐娘有人追?!而這參茶什麽的,最助于調養。金姨娘來到趙家多年,别的嗜好沒有,可就是喜歡喝幾口參茶。
纖纖玉手,掀一掀那繡鳳茶片,素齒朱唇,吹一吹那溢香茶風。螓首微垂,檀口輕張,低品淺嘗,端得姿态優雅,風情萬千。
“禀告夫人,一切已經準備妥當,那些羅盤器具,墨鬥筆墨,柳公子用了很是趁手。”春杏給金姨娘行了一個禮,然後站在一旁細細禀說。
金姨娘放下茶杯,“他沒說其它的什麽嗎?”
“其它的?隻是提了夫人細心,幫他準備的周到,在這裏讓我多多謝過夫人。”春杏笑着說道。
“他一個算命看相的,卻連吃飯的家什都不曾攜帶,我幫了他大忙,當然要謝我了。”金姨娘瞥了一眼春杏,見這婢子雙頰泛紅,流轉流轉,媚态十足,心下不禁存疑,就道:“你和他接觸這麽久,覺得那柳公子是怎樣一個人?”
“柳公子麽?奴婢不敢妄下評論!”春杏躬身道。
“但說無妨,我隻是想聽聽你對他的看法,他是好,還是壞?”金姨娘笑眯眯地問道。
“這個……”春杏尋思了一下,就避重就輕道:“那柳公子看起來文質彬彬,然而言談舉止略顯輕佻……不過總地來說還算斯文有禮。”
“就這麽些嗎?”
“是的,就這些。”
“倒也難爲你了,沒被蠱惑……”
“奴婢不明白夫人的意思。”春杏壯着膽子說。
“現在不明白,你以後會明白的,好了,下去!”金姨娘擺了擺手,那春杏正要退下,金姨娘又忽道:“你手裏拿的卻是什麽?”
“啊,這個呀……”春杏這才發覺,自己把柳大公子的“廢棄”的傑作一直攥在手裏,卻不想被夫人發現了。“禀夫人,這是那柳公子寫的一首詞,托奴婢幫忙丢掉。”
“一首詞兒?我倒忘了,他除了是滿嘴胡謅的神棍外,還是秀才出身……你且拿來讓我看看。”金姨娘很是好奇,這個嘴巴刻薄,滑頭滑腦的小神棍,能夠寫出怎樣的詩詞來;不過料想他做過秀才,這詩詞定像他做的八股文一般,滿嘴之乎者也不知所雲。
春杏聽夫人吩咐,心中雖然有些舍不得,卻不敢違抗主子的命令,自是把那首詞兒呈上前去。
金姨娘接過那張紙卷,攤開來看,她的看法和春杏頗有不同。
春杏看這種東西直接略過字迹好壞,隻看内容高不高雅,遣詞兒深不深沉。金姨娘呢,未讀詩詞先看字。
有道是,字乃人品風骨,氣宇胸襟。
而柳文揚這個毛筆字呢,絕對是……怎一個“爛”字了得。
金姨娘閑暇之餘,除了學做女紅,穿針繡花之外,就喜歡舞文弄墨,偶爾還看一些詩詞名句,寫一些小資情調的文章,以便提升自己的文學修養。
因此在金姨娘眼裏,一個人字迹的好壞,直接和這個人的人品挂鈎。
字如其人,字若方正,其人必剛直不阿;字若潦草,其人必奸猾邪佞。
可是眼前這毛筆字……任憑金姨娘修養有多高,也忍不住道一聲:這還是人寫的嗎?!
可以說這一刻,柳大官人的書法字迹,直接把他的人品拉低了幾個檔次。當然,如果某人還有人品的話……
丫鬟春杏在一旁察言觀色,見自家夫人眉頭緊皺,朱唇微翹,嘴角露出一抹不屑和厭惡,就知道心愛柳公子的詩詞很不入夫人的法眼。見了這兒,她心中反而歡喜,說不出爲什麽,隻覺得夫人越讨厭這柳家公子越好,最好再把這首詞兒丢還自己,自己就藏了裱好,放在香閨裏細細琢磨,壓在枕頭下慢慢品咂。
“真不知那柳文揚的秀才是怎麽當的,竟然有如此醜陋的毛筆字!”金姨娘心中腹诽,忍着把眼前紙張搓揉丢掉的沖動,耐着性子看下去。
《木蘭詞》---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看完前面兩句,金姨娘不由一驚。原本緊鎖着的眉頭,自自然然地松開,眼神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她拿着那卷詩詞,接着看去---
骊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看完這最後兩句,金姨娘又是一愣,拿着紙卷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整個人早已經飛入遐想的空間,她仿佛看見自己獨守香閨多年,紅顔飛逝……卻像這首詞兒裏面寫的那樣,“淚雨零鈴終不怨”。
這哪裏是什麽詩詞,簡直就是自己人生的寫照!
獨守香閨無人怨,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命!
可是人生若隻如初見,自己的初見又在哪兒?!
金姨娘的思緒變得有點瘋癫。
不過有一點她可以肯定,這絕對是一首“絕妙好詞”!
但讓她想不到的是,寫出那麽爛字的人,爲何能寫出如此絕句?!
這還是一個人的創作嗎?!
字爛如狗爬!
詞美如鳳舞!
這一切都太不可思議了!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金姨娘默默地念道,“該是怎樣的才情,才能寫出如此哀婉凄美的詩句?!”
一時間,她整個人都癡了。
先前,那大丫鬟春杏眼見自家夫人拿了詩詞皺着眉頭,忍着要吐的心思細看,心中正在竊喜;卻突見金姨娘像着了魔般神情恍惚,嘴中還念念有詞兒,忙喚了一聲:“夫人可好?”
金姨娘驚醒,從那飄逸唯美的詩句中回到現實,掩飾道:“思起一些雜事,卻是走了神……你且下去忙,等會兒隊伍就要啓程。”
春杏應了聲喏,有心思開口說話,把柳公子那首詞兒要回來,卻見金姨娘眼神飄忽,神情古怪,又根本不提這事兒,隻好依依不舍地離開。
那金姨娘哪裏知道,自己隻不過扣押了一首爛字詩詞,卻實際上扣押了大丫鬟春杏那顆驿動的春心。
見丫鬟出去,金姨娘忍不住又将那首詞兒攤開細看,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覺得喜歡,就取了紙筆,仔仔細細地謄抄在新紙上,以免柳文揚那手爛字沾污了這首絕妙的詞兒。
謄抄完畢,看着詞句和字迹融爲一體的新詩,就像是一個滿腹才華的乞丐被打扮成錦衣華服的翩翩美公子,金姨娘這才吐了一口香氣,心神感覺無比的惬意,隐約覺得自己拯救了一首可以流傳千古的美詩詞。
可剛惬意了沒多久,她就又想起了這首詩詞的“原創者”,芳心竟無比紛亂,嗔怒一句:“字爛如斯,詞妙如此……卻不知那柳家小兒到底是怎樣的一隻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