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安塞情況與當時已大爲不同,在吳爲半年來的巨量投入之下,經濟繁榮,百業興旺,四方商賈雲集,各地物産無不齊備,再加上與上次相比,這次接待工作的贊助方還加入了不少商賈,與一般士紳相比,他們财力雄厚猶有過之,對提高自家政治地位更是熱衷,見到有此良機哪還有個不竭力奉承的。宴席的廚師也均是高薪延聘的各地名廚,都使出了渾身解數,一切标準皆是向京師、金陵豪商大賈的頂級宴席看齊,菜式之多,名目之繁,連吳爲這個自認見多識廣的現代人也是瞠目結舌。
這也難怪,現代工業社會環境破壞嚴重,好多動物都滅絕了,剩下的都關在動物園裏,更别提還有法律約束着,因此許多古代的名菜一般人别說吃不到,就連見都沒見過。而這時代就不同了,明朝可是沒有什麽野生動物保護法的,你就算抓隻活熊貓宰來吃也絕沒人管你。高檔宴席上所謂八珍更是規定動作。也就是傳說中的龍肝鳳髓,豹胎狸尾。鸮炙猩唇,熊掌和酥酪蟬這八樣了。吳爲這次也算是沾了楊鶴的光大開眼界了。若非親眼所見,他一個二十一世紀吊#絲男哪會知道龍肝就是白馬肝,鳳髓是褐馬雞的腦髓?
八珍的其他幾樣也是匪夷所思,比如豹胎是金錢豹的胎盤,狸尾是穿山甲的尾巴,好,這幾樣吳爲還勉強可以接受,畢竟現代還是經常有新聞報道一些怪癖人士喜歡吃這些的。最令他難以忍受的還是鸮炙猩唇這兩樣,所謂的鸮炙是烤貓頭鷹。猩唇是麋鹿的臉肉,親,這到底是要鬧哪樣啊?而且猩唇不隻是麋鹿的嘴唇而已,而是将整個臉部的肉都完整地剝下來臘制而成,“面目宛然”,如此生猛的名菜,雖然明朝人對之趨之若鹜,吳爲還是沒那麽好的胃口。看來看去也隻有熊掌和酥酪蟬這兩樣正常點,熊掌就不必說了。吳爲看過張國榮主演的金玉滿堂,裏面的蜂窩炖熊掌熱氣騰騰,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而酥酪蟬就是将酥酪做成知了形狀,味道倒是不錯,倒看不出什麽特别。也可能這種酥酪高級些罷。
規定動作之外還有自選動作,明朝權貴缙紳階層窮奢極欲。在滿足口腹之欲上也是推陳出新,花樣百出。客觀上也造就出了發達的飲食文化。以吳爲所見,現代的一些烹饪技法這個時候差不多都已經發明出來了,燒、蒸、煮、煎、烤、鹵、攤、炸、爆、炒、炙應有盡有。這次宴席雖是倉促辦就,但菜式着實不少,粗略算來竟有上百樣之多,什麽燒香菇、蟠龍菜、炙蛤蜊、炒大蝦、田雞腿、筍雞脯、三事、烹火腿、酒糟虷、燒鹿肉、燎肚子、帶凍姜醋魚、生爨牛、花珍珠、烹虎肉、炙泥鳅、酢腐、水母彙、油煎雞、炙鴨、一撚針、水煠肉等等不一而足!
這些菜式吳爲看着就覺得熟悉親切多了,好多菜他在現代也是常吃的,有些就是名字不同罷了,象“生爨牛”就是肥牛火鍋,“水煠肉”就是水煮肉片,“水母彙”就是涼拌海蜇。還有所謂“三事”,就是用鮑魚、母雞和豬蹄筋三樣小火慢煨而成,嗨,這不就是佛跳牆嗎?
吳爲與衆人一起早早就到場等着,流着口水研究着明末的烹調藝術,正胡思亂想間,楊鶴已經梳洗停當,換了一身便服,面帶微笑地踱步過來。李縣令、馬同知、孫教谕等一衆官員士紳恭候已久,連忙迎了上去,衆星捧月一般簇擁着楊鶴入席。饒是楊鶴宦遊多年,見識廣博,當他走近看時,還是被眼前滿桌的海陸珍馐驚得目瞪口呆。他身爲三邊總督,位高權重,什麽樣的應酬場合沒經曆過,比眼前更爲奢侈的宴請也不是沒有,如果是在京師,或是在金陵、蘇杭這些地方,這樣的宴席并不出奇,但這裏可是陝北,而且是大災之年的陝北,這樣的場面就顯得有點違和了。楊鶴到此赴任近一年,類似這般的宴請也從未見識過,就是他初到任時在省城西安陝西官場爲其舉行的接風宴與之相比也是頗爲不及!雖然此時風氣普遍如此,但他還是覺得有些不自然,在遍地餓殍的陝北這樣搞法,似乎有點不妥,若是引來禦史參劾,怕是逃不掉“喪心病狂”四字考語!今上性子悭吝,衣食方面是極簡省的,若是知曉自己是這般作派,這“聖眷”二字那是萬萬談不上了。
這倒不是說楊鶴有多愛民如子,隻是他政治抱負頗爲遠大,此時又攜剿賊大功,眼看回京入閣有望,正是愛惜羽毛的時候,哪裏會在這個關鍵時刻冒這個險!若是被有心人以此爲柄大做文章,自己一番盤算豈非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但李崇如此巴結,畢竟也是一番好意,拂袖而去似乎也不太合官場規矩,這也不符合他的性格。他心中猶豫,腳下的步子也慢了下來,并不入席,臉色陰晴不定。一衆安塞士紳商人又哪裏明白他的心思,不知道哪裏得罪了總督大人,都是惶惑不安,都是眼巴巴地望着他,一時鴉雀無聲。
李縣令畢竟久曆宦途,看見楊鶴臉色,聯想起傳聞中總督大人的簡樸名聲,頓時反應過來,用手推了一下一旁呆立的馬同知。馬同知連忙湊上前去,楊鶴對其低聲耳語了幾句,隻見馬同知連連點頭,面色凝重,轉過身來,闆着臉向一旁侍立的管家模樣的中年人發作道:“胡鬧,你是怎麽辦的事,還不快快撤去!”那管家不知哪裏犯了錯,惶恐不已,跪下連連磕頭,馬同知又低聲交代了他幾句,他才明白過來,起身指揮衆仆役将酒席換過。
一旁侍立俊仆甚多,流水價将一盤盤的名貴菜肴從席上撤下,換上青菜豆腐之類尋常菜色。衆人到這個時候哪還有個不明白的,不禁暗罵楊鶴假正經,文官士紳們倒也罷了,杜文煥等一衆武官面對這一大桌子菜垂涎已久,隻等開席好大快朵頤,此時眼巴巴地望着桌上諸般珍馐美味一一撤去,直急得抓耳饒腮,卻又無可奈何,一個個呆立在那裏鼓眼運氣。
待到名貴菜色都被一一換過,桌面上隻餘一些家常菜肴,連杯盞都換成了陶制的,楊鶴面色方才稍和,連連招呼衆人入席,他身份超然,也不謙遜,徑自在主位坐了。衆人這才根據自家身份,拿捏着依序就坐了。待衆人坐定,楊鶴歎了口氣,正色道:“大災之年,陝北赤地千裏,天子爲之夙夜憂歎,減膳自苛,爲人臣者驕奢如故,豈有人心哉。”衆人自是交口稱頌不疊,什麽愛民如子,陝北萬民之幸之類肉麻馬屁接連送上。還别說,楊鶴向來以清流自诩,還就吃這一套,隻見他撚須微笑,連連擺手,謙遜不已,席中氣氛一片祥和,至于衆人心中有無暗自腹诽,甚至罵他沽名釣譽就不得而知了。
青菜豆腐自然沒甚麽好吃,畢竟再牛的大廚也要有食材才能發揮,吳爲和李崇隻得又重施故技,将上次招待張邦彥時的幾道用土豆烹饪的菜肴搬了出來,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的菜單上還加上了紅薯。當然這次不用吳爲親自操刀了,因爲這些菜式的做法無甚難處,在安塞諸位士紳的大力追捧下早已流傳開來,已成爲安塞民間的日常菜肴了。又因這次招待的是總督大人,大廚們拿出了看家手段,做出來的味道與吳爲這半吊子水平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聽到土豆乃是度荒之物,安塞數萬流民日常賴以爲生,楊鶴自無異議,總督大人親體民情,傳出去也是一樁美談嘛,但對其所做菜肴卻也沒什麽期待。一試之下卻是驚喜不已,道道菜式都是賣相奇佳,色香味俱全,如土豆燒牛肉、酸辣土豆絲等更是令人拍案叫絕。杜文煥等人是初次嘗試,更是箸落如雨,渾不在意旁人側目,反正在文官士紳眼中他們也是一幫無文武夫,吃相不雅那是再正常不過。
楊鶴等人初次嘗試,自是覺得這些菜式分外新奇美味,尤其是其中有幾樣調料,如辣椒、孜然之類已在安塞推廣種植,卻是别處所無。但安塞衆人卻是早已司空見慣,雖不能說是不置一箸,但淡然視之的态度卻也明顯得很,看在楊鶴等人眼中,卻不啻更坐實了安塞富庶的傳聞。
最後端上來的是烤紅薯和紅薯稀飯,雖然也是又香又甜,味道甚佳,但楊鶴等人卻已都吃不下了,這一頓飯下來,自楊鶴、杜文煥以下,人人都是心滿意足,一時之間,仿佛之前的山珍海味被撤掉也不那麽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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