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還有一點很重要,吳爲的賣相實在不錯,身材修長,膚色白皙,站在衆人當中完全是鶴立雞群,俨然一副高官大族子弟的模樣,而且一笑還露出六顆整齊的白牙,顯是保養極好,遮莫從生下來就養尊處優,就沒吃過粗糧!待人接物也顯示出與他年齡不符的老成(面相比明朝人顯年輕),即使在楊鶴面前也是不卑不亢,侃侃而談。就算以楊鶴見識之廣,吳爲這等人物也是初次見到,若不是事先知曉其履曆,非懷疑他是哪家高官顯宦的子弟不可。而以陝北衆将的見識,大都認爲吳爲定是哪位朝中大人家的公子哥派到地方曆練的,就算是宗室化名的也說不準,對這樣的人,搞好關系絕不會有錯!
與衆将不同,楊鶴欣賞吳爲是看中了他的才具。高居朝堂多年,楊鶴深知國家積弊深重。别的不說,每年僅因對付建虜而加派的遼饷就達五百二十萬兩。以前說是掃平建虜後即行豁免。但看如今建虜坐大的情勢,短期内怕是不可能的了。遼饷固然是一筆沉重負擔。但畢竟每畝隻加銀九厘,百姓尚可承受,更嚴重的是地方官府的私下加派。近年來官場**越演越烈,都已經達到政由賄出的地步了,雖然現在朝論都怪閹黨敗壞了風氣,但自己清楚,東林這幫子人撈起錢來比之魏公公也不遑多讓!各級官員想要升遷就必須向上行賄,價碼逐年提高,官員們又不能屙金尿銀。負擔自然是轉嫁到了小民身上。作爲都禦史,楊鶴對官場**極爲反感,卻又無能爲力,甚至有時他也不得不屈從于這個大環境。就像爲了早日回朝入閣,他也不惜向幾位重臣行賄一樣。
此外大明朝的宗室也是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他們就像清末的八旗子弟一樣,坐享豐厚的宗祿。而八旗子弟雖然不稼不穑,但畢竟還承擔着戍邊鎮守的職責,明朝的宗室則是無所事事。完全是社會的“棄物”。他們按規定不得從事四民之業,衣食住行、生老病死,一切都由國家負擔。朱元璋當初讨飯的時候,一定想不到二百多年後他的子孫會達到二十萬之衆!這二十萬人都有朱元璋的皇家血脈。宗祿标準也比旗饷要高得多。按照明末的官方統計,應發宗祿已經超過了全國稅收的兩倍!這麽多的宗祿,即使無法全額發給。大多以折鈔的形式變相削減,但實際支付的部分仍是一個天文數字。
不像現代社會以流轉稅和所得稅爲主。明朝的商稅礦稅被士大夫瘋狂的反對,堅持收這兩樣稅的萬曆皇帝被人罵得狗血淋頭。但萬曆皇帝的對策就是置若罔聞,士大夫們除了罵罵也無可奈何。而到了崇祯年間出現了“衆正盈朝”的大好局面,商稅礦稅被停的停,減的減,竟是可以忽略不計。如此一來,遼饷、宗祿、地方官府的私下加派,最後還有正經要交的夏秋“兩稅”,全部的負擔就都一古腦地壓在了底層老百姓的身上!一邊是巨商缙紳富可敵國卻一毛不拔,一邊是百姓極端貧困卻要承擔沉重賦役,這也就難怪但凡遇上個水旱蝗災什麽的,民間就是哀鴻遍野了。在這種情況下,“欲要其不爲賊豈可得乎?”
楊鶴深受王陽明及其後繼承王學衣缽的王艮、李贽等人影響,思想頗爲開明,王陽明提倡“四民平等”,李贽則說過“商賈也何鄙之有”,受他們影響,楊鶴對工匠、商人并不排斥,認爲他們的作用并不比士人、農民小,但他不能接受的是衆多官員依靠特權從事商業,自家獲利極巨,卻坐視國家财政破産,還動辄就罵朝廷“與民争利”。吳爲在安塞招商興業,安置流民,正是楊鶴想做而做不到的,因此當他聽聞吳爲所爲諸事時竟大起知己之感,将其視爲同道中人。
吳爲看了下天色,向楊鶴笑道:“天色已然不早,此處地形狹窄,并非宿營之地,還請總制大人與衆位大人一道到安塞駐馬。李大令聞聽大人來,已備得一杯薄酒,還請大人屈尊一晤。”
楊鶴早已有意到安塞實地查看一番,聞言正中下懷,當即點頭應允,而杜文煥以下衆将亦無異議。這一路官軍雖未遇到什麽了不起的大陣仗,但畢竟爬冰卧雪,于途吃了許多辛苦,此時流賊已平,大夥兒哪裏還想在這冰天雪地裏久待,隻盼能早點找個避風處好結營下寨,趕緊弄口熱湯飯下肚是正經!待聽聞晚上有肉有酒,衆兵士更是齊聲歡呼,心頭火熱,恨不得馬上插翅飛到安塞。
計議既定,杜文煥命衆将各自部勒屬下,即刻開拔,此處離安塞接近三十裏路,要在當天趕至安塞宿營,時間已是頗爲緊張。古代步兵行軍速度有30裏一舍的說法,也就是一天行軍的标準距離是30裏,現在時間已至正午,本來是不太可能在今天趕到安塞的,但官軍上下惦記着晚上的豐盛大餐,又雅不願在這雪地裏紮營,個個勁頭十足,一路小跑快走,竟然隻花了不到三個時辰就到達了安塞城外,此時天色都未全黑!
安塞營打掃戰場的速度極快,馬騾車輛又多,本來是可以先行回到安塞的,隻是俘虜太多,馬車又都用來運送女子和傷員了,這行軍速度也就被拖得極慢。一路上與官軍擦肩而過時,安塞營又都是奉命停在路旁,讓官軍先行,如此一來行軍速度就更加慢了,所幸羅汝才辦事老成,道路兩旁都安排有人用火把照明,夜間行路也不虞摔跌,饒是如此,待到最後一批俘虜被押運回來也已是次日清晨了。
延安衛的官軍經過昨晚的折騰,恢複秩序的速度比想象的要慢得多,直到戰鬥結束方才趕到戰場。指揮佥事劉铎率延安衛衆将就在行軍途中拜見了楊鶴和杜文煥。本來破軍失将是要被嚴懲的,但按照吳爲之前在楊鶴等人面前的說法,延安衛大敗數千來襲的流賊前鋒,斬首過千,王祯乃是壯烈戰死,諸将皆是無罪有功!楊鶴雖是微覺不妥,但也不好多說什麽,難道打了勝仗,反倒爲一件小事指斥吳爲及衆将說謊不成?他還溫言勸慰了他們幾句,命劉铎暫時執掌延安衛,料得待此次戰況報上兵部,劉铎由指揮佥事更進一步當是意料中事。
劉铎見吳爲話裏話外都在爲自家說話,且與楊鶴之間神态親密,心中凜然,自知是吳爲的話語起了作用,對吳爲的評價不禁又高了幾分。他老于世故,人情練達,既有意與吳爲交好,自是處處加意逢迎奉承。而吳爲也有自己的打算,劉铎乃是本地地駐軍之首,與其搞好關系對自家的發展大計有益無害,雙方一拍即合,若不是年齡實在相差太大,說不得就要拜了把子了。
吳爲之前就通過無線電将大敗流寇和楊鶴要來的消息發送回了安塞縣城,李縣令知曉後不禁大喜,以吳爲一貫的作派,他此次立下大功,斷不會獨占功勞,定會在功勞簿上提上自己一筆,沒想到自己的遷轉被耽擱了反而還因禍得福!而且流賊一直是他心頭最大的一樁心事,此番流賊南下聲勢浩大,非同凡響,安塞畢竟是個小縣,城防簡陋,萬萬擋不住流賊大軍,這些時日他急得都快白了頭,連城破自盡都想過了,此時陰霾一朝散去,當真心情如撥雲見日一般!
楊鶴位高權重,三邊民政亦在其職權範圍之中,李縣令正是其屬下,這倒也罷了,畢竟李縣令是馬上就要調走的人,但楊鶴此番攜大敗流賊之威,回京入閣當是意料中事,若是入了他的法眼,不問可知對日後前途必定大有好處。李崇仕途心正盛,早早就會同孫教谕一道率領一衆文官迎出城外郊迎十五裏,待接到楊鶴,又恭請總督大人坐上緊急準備的八擡大轎,處處逢迎到了十分!衆人離開大隊人馬一路先行直接進了安塞縣城,下榻的地方自然還是選在了老牌接待專業戶馬同知的府上。李崇是正牌子的進士出身,雖然仕途蹉跌,至今不過隻是七品縣令,但楊鶴對其也是頗爲客氣,這官場蹉跌,官途沉浮那都是常有的事,今上的性子又是個急躁輕易的,若是得了聖眷,三五年内李崇地位超過自家也不是絕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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